小夏慌忙掙脫景予飛的手,打開車門跳出去,把駕照遞給警察,點頭哈腰央求警察別扣分。警察又歪頭瞄一眼他們的車牌,冷笑一聲:裏麵什麼人?坐個桑塔納還牛得很嘛!
一聽這話,景予飛的怒火再一次爆燃。他猛地推開車門,想豁出去和警察吵上一架。剛伸出一隻腳,早有戒備的小夏撲過來,使勁把他推回了車上:景館長,千萬別跟他們一般見識,否則吃虧的終究是我們--今天局裏還有會呢!
景予飛怔了一下,腦子清醒了些。於是強忍住怒氣,老實地坐著不動了。可是,不知是心中太覺憋屈,還是近來的情緒太那個了,車子重新啟動後,他突然感覺到強烈的異樣。腦海裏一陣陣翻騰,人好像坐在了顛簸的船上,眼前一切都在一晃一晃地起伏,眩暈感令他一陣陣地想吐,張大嘴巴使勁地做著深呼吸,卻仍然覺得胸悶像要爆炸開來般難耐。而此時,打進車窗的陽光也分明變了色彩,發黑,發紅,炫得他好久不敢睜開眼睛。
我這是怎麼啦?別是太激動引發了心髒病,或者……千萬別中風了?他突然想到了老館長,他就是在六十歲臨退休那年突發腦溢血,倒在了辦公室裏。景予飛和同事手忙腳亂把他抬到救護車上,醫生翻開他眼皮看了看,淡淡地說了句:沒用了,瞳孔已經散大了--這個場景,多年來時不時就閃現在景予飛眼前--多好的人嗬!人人都說他宅心仁厚,尤其是對我,有著太多的寬容和提攜(景予飛後來在一次和許小彗的爭執中,偶然證實了,當年許小彗的確給汪館長去過兩次信訴苦,他也給許小彗回過兩次信,卻全是對她的開導和勸慰,對自己則除了在宿舍一起喝酒時暗示了幾句,絲毫沒有另眼看待,而且也從沒有對任何人泄露過一個字)。他是我道道地地的大恩師啊!居然說走就走了,還死得這麼淒慘……
他突然感到一陣心慌,伴隨著極度的恐怖和絕望。萬一我也就這麼死過去,豈不是太不值了嗎?我才四十五歲啊,竟然就……死了?
他差點失聲驚叫,讓小夏趕緊把自己往醫院送,幸好,理智在最後一刻按住了他。他插在褲袋裏的手狠狠掐了幾下大腿,臉上也沒有暴露出明顯的異常。全神開車的小夏,並未察覺他的心理狂飆。
但整個上午他都沒辦法平靜下來。死亡的恐懼雖然隨著症狀的減輕而漸漸淡化了,罰款的事情卻像個不甘的困獸般,頑固地在他腦海裏蹦躂不已,尤其那個警察投向他的鄙薄的眼神--這年頭還有指望嗎?警察也挖空心思淨想著斂財了,還自以為是洋洋自得,把自己當什麼人了?司機們違章自然不對,可他們的動機更惡劣!明明是知道那路口特殊性的,為什麼不把地標做得合適些?如果他們真是為了維護交通秩序著想,就應該把警車停在這個路口或接近這個路口的地方,以警示司機不要想僥幸直行,可他們卻卑鄙地躲在前麵,讓你們接二連三地掉進陷阱而讓他們狠狠地創收--而你,還根本拿他們沒辦法,更沒地方講理去--太他媽不像話了!
後來他也覺得自己也太耿耿於懷了。怎麼就不能像小夏一樣,逆來順受,或者偷偷罵幾句娘就了事呢?我這樣翻來覆去地琢磨,惱怒,除了把自己氣死,又有什麼用呢?
一想到死,他又感到毛骨悚然。先前的餘悸強烈而鮮明地,又像一隻掙不脫的黑手,緊緊地扼住他的喉頭,久久掙脫不開--不對勁,總之我一定出了什麼很不對勁的問題了,不是生理上的,就是心理上的。起碼,情緒低落、敏感多慮還焦躁易怒,總之變態是很明顯的。近來喻佳不也老說我太反常了嗎?看來,哪天真得上醫院去好好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