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父母的兒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親,我最想得到的是人際的和睦、家庭的安康、親人的團聚。哪怕我一無所有,哪怕要舍棄滾滾財源,隻要所有的親人一個不缺地坐在電視機前,彼此道一聲新世紀快樂,我便要心醉神怡地泣一聲:我知足了!

作為一個平凡而普通,卻願意保有善良情懷的小老百姓,我要對見到的每一個人道一聲幸福。這句陳而又陳的祝詞,此刻一定會讓人感到新而又新。我還要對每一個我仇視過他或他仇視過我的人道一聲你好。一百年的風霜刀劍、天災人禍都被拋進了大洋,憑什麼還將一己恩怨挾入全新的世紀?寬容或許不能移山造海,卻能溫暖心靈的每一個角落,映紅未來的每一個日子。

哦,別忘了,到某個被時代遺忘的角落去走走,去看看。看看還有多少人,蝸居窮鄉僻壤,“不知有漢,無論魏晉”,度日如年,度年如日。或許我們不能如孟子所期:“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稷思天下有饑者,由己饑之”,但願我們的一聲問候,能挾新世紀的風采,唱醒他們昏聵的生活……

我的心願如此之多,但我並不以為這是貪心或者癡望;如果它們不能一一實現,希望它美麗成一道道風景。希望未來的世紀,有什麼別有戰亂,沒什麼別沒穩定。至少,願地球像創世時一樣新美,願人類像亞當和夏娃一樣親愛!

奇怪的是,這篇讓他日後再讀的時候禁不住熱血沸騰、幾欲潸然落淚,也讓許多在《藩城日報》上看到的親友由衷讚賞的文章,在他一氣嗬成之際,卻並沒有讓他產生多少自鳴得意的感覺,心裏有的,更多的隻是一種宣泄後的空茫與疲軟之感,仿佛一個剛剛生過兒子的產婦,肚腩突然空癟下來,有的更多的是鬆懈和倦怠。

然而,景予飛又覺得這種類比很不靠譜,因為自己毫無產婦特有的那份滿足或輕鬆之感,甚至,他想再細細推敲一下文稿的心情也在突然之間蕩然無存。代之而來的,竟是一種揮不去、驅不掉的空虛、彷徨甚而有點過於敏感的恐慌感。窗外偶爾尖嘯的風聲,樓下哪兒一點什麼異響,有時竟讓他心驚肉跳,好一陣不能自安。

望著閃爍的電腦屏幕怔忡了好一會兒的景予飛,以為是夜太深而自己也興奮過度的緣故,於是關掉電腦重新爬到床上去。

可是躺在床上,心境也久久不能平複。那種生什麼重病般悒悒的、漫漫長夜般深而厚重的難受,始終裹緊著他,使他燥熱煩悶、疲憊不堪卻又無法入眠。

近來好像沒什麼特別的憂煩事啊,怎麼會有這種奇怪的感覺呢?

景予飛不安地思忖著:我要生什麼病了吧?

直到早醒的鳥兒嘰嘰喳喳的叫聲充斥耳廓時,他才迷迷糊糊地眯著了一會兒。

可是沒過多久,急促的電話鈴聲就把他從夢中揪醒,同時也明白無誤地告訴了他先前突然間心神不寧的原因--

哥哥,你快回來吧!妹妹在澤溪驚惶而泣不成聲地嚷著:媽媽她……她……嗚嗚……

眼前突然一片昏黑,窗戶、電視機、掛衣架、牆上的掛鍾和畫一陣亂旋,小桌上的書本、筆筒,櫃子上的雜物則急速跳躍。景予飛緊閉雙眼,抱緊頭,竭力告誡自己要鎮定、鎮定。好一陣後,眼前的一切才歸於平複。

這一瞬間如此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