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首先碰到了楚國的狂人接輿。他在楚國的名氣很大,是個道家的人物,狂並不是瘋狂,隻是裝瘋而已。錢穆先生說他是個蔡國的遺民,亡國之後才隱才狂的。不管怎樣,狂人接輿是不同意孔子的主張與做法的,他認為從政者已是無藥可救,不應當再為他們幫什麼忙了。《韓詩外傳》中記載說楚狂接輿是以農耕為食,楚王曾經派遣使者拿著“金百鎰”,請他出來治理河南,但是被他拒絕了,而後便與妻子一同隱姓埋名,從此不知去向。
《論語微子》篇記載了他與孔子的故事:“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辟之,不得與之言。”
這個歌當然是唱給孔子聽的,但是並不直說,而是以鳳凰代替孔子。古人往往將麒麟、鳳凰代表人中的君子,認為隻有太平盛世才能出現這兩種祥物,如果在亂世出現,那麒麟、鳳凰就相當危險了。這個歌詞相當通俗,等於說“鳳啊鳳啊,你可要倒黴了,這個時代出來幹什麼?過去的錯了也就算了,未來的你還是可以改正的。你想把這個時代挽救過來,這是挽救不了的啊!算了吧,算了吧,這個糟透了的時代是沒法挽救了,你這個時候出來求仕真是太危險了。”
也許,他的亡國之痛還在心頭放著?他怎麼能夠樂意魯國的孔子、這樣一個聞名列國的大學問家來幫助楚國呢?
這個接輿,雖然有著對孔子的不滿,但是還是勸的意思多,甚至對於孔子給予了一定的理解。孔子一聽,知道這個人不簡單、有道道,趕快讓車停下來,甚至車未停穩就跳下車,想與這個唱歌的人談談話。“三人行必有我師”的孔子,可以千裏迢迢前去雒邑向老子求教,現在有個高人送上門來,豈有不請教的道理?可是狂人接輿一見孔子要與自己說話,馬上加快腳步走開了。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隱士真是接踵而至了。緊接著,就是長沮、桀溺兩位隱士了--
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長沮曰:“夫執輿者為誰?”子路曰:“為孔丘。”曰:“是魯孔丘與?”曰:“是也。”曰:“是知津矣!”問於桀溺,桀溺曰:“子為誰?”曰:“為仲由。”曰:“是魯孔丘之徒與?”對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豈若從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輟。子路行以告。夫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而與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論語微子》)
這一次更有意思,是孔子師徒要過一條江或者一條河,不知道渡口在哪裏,正好遇到兩個在田地裏並肩耕種土地的人,於是就派子路前去“問津”,也就是問路,問過江或者過河的渡口。
“問津”,是這次長沮、桀溺與孔子間所發生故事的關鍵所在。明是問渡口所在,實際是尋找救世道路與人生道路的問題,這也就牽涉著一個原則性的大問題,也是道、儒兩家觀點、兩種人生觀與政治觀的集中體現。在我們中華民族語言庫中,“指點迷津”的典故,出處就在這裏。
子路好像是先問的長沮,長沮先不回答子路的問題,卻向子路發問說:“你替他趕車的那個老頭兒是誰?”其實孔子他們沒來之前他們早就知道了孔子,也知道孔子的到處碰壁,這裏是明知故問。子路就怕人家不知道車子上坐的是誰,馬上告訴他:“是我的老師呀,世人皆知的孔丘啊。”“就是魯國的那個孔丘嗎?”“是啊,就是他,那還能錯!”這時長沮才將自己心裏的話講了出來:“既然是孔丘,那他當然知道該怎麼走、走哪條路,還要來問我們這些個種田人嗎?”批評之意是明擺著的,言外之意多著呢,無非是說,他孔丘流亡列國,到處傳道布道,向各國的國君“指點迷津”,他自己反倒不知道該走哪條道了?這個言外之意之外,還有一層,那就是那個楚狂接輿所說的這個世道已經沒法救了,算了吧,算了吧!
子路沒完成任務當然不甘心,又轉而問桀溺。桀溺卻問起了子路是誰,是不是魯國孔丘的學生等,問完也是沒有回答渡口到底在哪裏,還是議論了一番別的:“禮崩樂壞,戰亂不止,爭權奪利,世風日下,這已經像滔滔的洪水,成了時代的潮流,誰也沒有力量去改變變革它了。你們的老師孔丘不是在魯國遇到像季氏這樣的卿大夫卻篡奪了國君的權力,沒有辦法不得不離魯而流亡列國的嗎?這些年來又怎樣呢?還不是到處碰壁,找不到一個理想的諸侯而讓你們施展抱負嗎?與其跟著孔丘四處碰壁,還不如像我們一樣脫離這個洪水滔滔的世道,種田糊口,不管世事。”說罷,再也不理子路,隻顧不停地耕種他們的田地。
碰了一鼻子灰的子路,回來就將他們兩個人的話原原本本告訴了孔子。孔子聽了,臉色都變了,好長時間沒有吭聲,一股酸楚,一股悲涼,一股落寞也就在心頭彌漫開來。末了,才難過地說:“鳥獸不可與同群,鳥是飛的,在天空中自由翱翔,獸是在山林中走的,無憂無慮地行走,人各有誌,隻有各走各的路了。其實,我也知道這個世道是改變不了也救不了的,我又何嚐不想與他們一樣丟下這個世道、這個醜陋的社會不管,隻管自己種田?但是都不管,這個世界這個社會不是沒有一點希望了嗎?那就讓我犧牲好了,不到我閉上眼,我不會停止的,我就是要努力地去改變這個社會,咱們這樣的人多了,誰能說就沒有一點希望了呢?不是還有三千個同學嗎?‘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天下太平,仁政遍施(按照我們現在的追求便是到了自由平等民主的進步社會),反倒不用我孔丘去改變(易)什麼了,那時我倒可以去種田了。”(《論語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