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497年(魯定公十三年)至公元前484年(魯哀公十一年),十四年的流亡生涯就要開始了。從五十五歲到六十八歲,四處碰壁卻上下求索不已的孔子,就要走過他人生最為艱難也最為豐富的階段。
那是一個動蕩不已、變化頻仍、禮崩樂壞、裂變與整合交互進行的時代。同時又是一個欲望叢生、思想瘋長、競爭熾熱、人才可以自由流動的時代。隻有這樣一個時代,才能夠出現這樣一種空前絕後的現象--大知識分子的孔子帶著他的一班學生--大多說有數十人,我認為最多也就是十幾人,《語論》中出現過的不足十人,不然,交通、吃飯、住宿等都會成為大問題--為實現自己的理想,用了整整十四年的光陰,流亡列國,推銷自己、推銷自己的思想與理想,雖一再碰壁卻在列國發生著轟動,並在中國曆史上留下了斑斕的故事。
孔子此行的目的,當然是為了“求仕”、“行道”、“教學”。五十五歲的孔子,尤其有了魯國四年從政的實踐之後,他的“行道”雄心--克己複禮,以仁德政治平治天下--似乎更加勃發而不可抑製了。他覺得,天下之大,不信沒有實現自己理想的地方。“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更何況孔子及其學生的名聲,已是“名聞遐爾”了。當然,在那樣的時代,沒有現代印刷下的現代文化建設,也沒有現代交通下的現代商業,要實現自己的理想,隻有“出仕”一途。所以,十四年流亡列國之旅,也可以稱之為“求仕”之旅。盡管在他的“求仕”之旅中,經常要與君、大夫、隱士、學生等各種人進行多種有關政治、曆史、學術及倫理道德等方麵問題的研討活動,當然還有隨時隨地的教學活動,但是這些都不是主題,主題隻有一個,那就是找到一個能夠理解他並任用他的賢明的諸侯君主,讓他將在魯國未完成的事業進行到底。
雖然他為中國的知識分子帶了一個依附帝王君主的壞頭,但是他的那種屢挫屢起、奮鬥不止的精神,他的那種雖找“明主”卻也不失自己的理想,並始終堅守自己獨立主張的站立人格,卻也為後世的知識分子留下了一份寶貴遺產。任何政治理想的實現,都或多或少要依附於一個強大的勢力集團。而知識分子的從政曆程,從來都是天下黃河九十九道彎。
司馬遷“孔子明王道,幹七十餘君,莫能用”之說,雖然道出了孔子到處碰壁的曆史真相,但是“幹七十餘君”顯然過於誇張。其實在這十四年之中,孔子真正到過並有資料可證的國家,也就是衛、陳、曹、宋、鄭、蔡等國家,而且還不是齊、楚、晉、秦等這樣的大國。他經過停留並有記載的地方,也就是衛國的匡、蒲、陬和楚國的葉。這些國家和地區,大多分布在現在的山東、河南兩省,北沒過黃河,南未達長江,也就是在方圓一二千裏的地方轉悠。而在這十四年之中,大部分時間又以在衛(近十年)在陳(三年)為主。即使在對孔子最為禮遇的衛國,孔子也沒有受到真正的任用。終其流亡“求仕”之旅,甚至沒有一個諸侯國能夠像魯國季桓子那樣重用過孔子。《孟子萬章下》說:“孔子有見行可之仕,有際可之仕,有公養之仕。於季桓子,見行可之仕也;於衛靈公,際可之士也;於衛孝公,公養之仕也。”“見行可之仕”,即有希望實行自己主張的官;“際可之仕”,是受到禮遇的官,得到了尊重,卻不得重用;而“公養之仕”,則更要差一些,僅僅是受到供養,也就是管你吃住罷了。
在《禮記禮運》中有這樣的話:“孔子曰‘於乎哀哉!我觀周道,幽、厲傷之,吾舍魯何適矣!’”孔子曾經這樣的歎惋過:“可悲啊!我看周代的製度,由幽王、厲王破壞盡了。目前,除魯國之外,還到何處去找呢?”這個一生對周禮有著癡迷的人,怎能不對保存著周朝典章文獻的自己的國家,有著深深的留戀?可是他卻不得不走上流亡之路了。好在他不是第一個走上流放之路的人。他之前,那個持不同政見者共工與驩兜,就曾被舜流放於幽州與崇山。他之後,有個叫屈原的人,又被流放於汨羅江畔。
孟子是對孔子真正理解的人。
在《孟子萬章下》中有這樣的話:“孔子……去魯,曰:遲遲吾行也,去父母之道也。”“遲遲”二字,既說出了孔子對於魯國的難以割舍,又預示著他的流亡列國之旅的艱險無望。
是啊,遲遲吾行也,遲遲吾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