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04年初春,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在並州大陵,就是現在山西交城附近,一個穿著破衣爛衫的十六、七歲的孩子正在荒野中撿柴禾。
十幾年前,平地一聲驚雷,晉朝的八王之亂開始,好不容易才休養生息了一二十年的華夏大地又開始動蕩起來。十幾年間晉朝的諸王為了爭奪皇權骨肉相殘,相互間戰爭不斷,老百姓也跟著遭了大殃,不是被抓丁戰死沙場,就是遭受兵戈劫掠屠殺,導致田地荒蕪,災荒一個接著一個。
天災人禍自不必說,更可怕的是那些早些年遷入塞內,早已和漢人雜居在一起並且人口迅速膨脹的胡人也開始蠢蠢欲動,一場種族大災難正在悄悄逼近。
十幾歲的少年並不是完全清楚這些事情,但已經遭受了顛沛流離之苦。
他並不是本地人,而是離這裏不太遠的上黨郡武鄉人。前兩年上黨發生大災荒,少年被迫跟著父母逃荒到了大陵,投靠這裏的叔叔。叔叔也是農民,家境比自己家好不了多少,加上災荒已經蔓延到了這一帶,眼看著去年的一點點秋糧已經吃完,兩家人的生活已經難以維持,所以近來大家商量著繼續向千裏之外的關中逃難。
太陽已經西斜,出現了初春難得的天高雲淡的景象。廣闊的原野上靜悄悄的,竟然沒有一個人影,隻有遍地的茅草在西北風的吹拂下微微顫動。
少年已經撿到一大堆柴草,堆起來幾乎和他一樣高。雖然天氣還很冷,他卻累出了一頭大汗。用繩子將柴草紮好,少年這才用衣袖擦了一把汗,筋疲力盡地斜著坐下來靠在柴堆上休息。
他饑腸轆轆,到現在還沒吃一天兩頓飯中的最後一頓。生活看起來總是那麼無望,雖然終日勞累,卻連肚子都填不飽,這幾年他已經很少體驗到小時候快樂的滋味了。
他竭力把注意力從饑餓中轉移出去,目光轉向了遠處青色的山巒。總得想點什麼辦法,撿柴禾不可能改變窮困潦倒的現狀。
他由揀柴忽然想到燒木炭,木炭應該比柴禾貴的多,遠處山裏有的是樹,要是能砍樹燒炭,再送到不太遠的晉陽城中去賣掉,那可能賺不少錢呢!
他砰然心動,興奮起來,幻想著可以拿賺來的錢幹些什麼,首先可以買糧食了,全家再也不用挨餓了;另外還能蓋一座像樣的房子,再也不用住漏風漏雨的小草屋了;當然要是還有多餘的錢,可以再買頭耕牛。地倒是不用買了,因為現在老百姓逃的逃、死的死,有很多地已經撂荒,可以隨便耕種,這樣就會收獲更多的糧食。
另外自己年齡也大了,爹娘老是嘮叨著該娶媳婦了,可是家裏這麼窮,去哪兒找媳婦?等有了錢,就不發愁娶媳婦了。村西頭那個風兒長得倒是很不醜······他憧憬著未來,臉上浮現出了難得的笑容。
他又想起了自己在老家武鄉的玩伴們,不知他們現在怎麼樣了?他知道其中好幾個人也都跟著家人逃荒走了,包括自己最好的朋友匐勒。
匐勒是羯人,屬於五胡之一,生得深目高鼻,孔武有力,從小就為人牧馬,所以善於騎射。雖然少年是漢人,但和胡人雜居在一起,匐勒就是他的鄰居。
匐勒比少年大了好幾歲,雖然好勇鬥狠,但也很講義氣,這點和少年很對脾氣,所以盡管匐勒所屬的羯族隻是另外一個五胡之一的匈奴人的奴隸,但少年卻和他成了好朋友,幾乎每天都在一起幹活和玩耍,後來還拜了把子,以兄弟想稱,但好景不長,由於大饑荒,匐勒比他還早就隨著家人逃荒去了,也不知道現在在哪裏。
正在胡思亂想,突然眼前白光一閃,一隻鹿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高高地跳起從他的頭頂一躍而過,向遠處狂奔而去,白色的肚皮忽隱忽現。
他心裏一喜,跳起來正要去追,卻詫異地發現剛才還靜悄悄的原野中忽然出現了很多動物,有野兔、野豬、鹿、狼等等,一個個狼奔豬突、四散而逃。
他吃了一驚,意識到一定是發生什麼危險的事情了,於是抬頭張望,赫然發現東方遠處地平線上騰起了一條長長的煙塵,從南到北一字展開,幾乎一眼望不到頭。煙塵的邊緣很整齊,像一條直線,滾動著漸漸逼近,而後麵則掀起了漫天黃土,剛才還天高雲淡的天空這時黃塵滾滾,遮天蔽日。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象,片刻間驚詫得目瞪口呆,心裏又困惑不已,不知怎麼回事。
隨後他看見煙塵之中冒出了無數旗幟,再後是螞蟻一樣的騎兵和步兵,轟隆隆滾雷一般的腳步聲也從小到大,漸漸清晰可聞了,原來是一支大軍正在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