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山的山腰處,是迎著光照的一麵。這時山上已是夏時,天上的雲很高很好,四周的樹都是一片澤色,那綠,那烏青的雲和吹過山間的帶著檀香味的風,全都在辛十四娘的眼中。
這時,辛十四娘站在山腰的“郡君廟”前,她的身姿間有一些遲疑的味道,像是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向何處去。因為是狐妖的緣故,辛十四娘的樣貌本是很美的,但她自己卻似不知道,原來美到極處就有這樣一種自身不覺的茫然。隻見她穿著一件青色的長衫,頭發像平時一樣籠籠統統的從肩頭披下,臉上的神色似乎有些茫茫的。
“郡君廟”的香火旺盛,這時的香客也很多,來來往往的從辛十四娘身邊走過,但看沒人清她的臉。她的身姿依舊清俏,但不知怎地,有一種倦倦的樣子,像是她有些疲於這一場生了。辛十四娘疲乏地垂下眼,好像,她真的好累好累了。她抬起步子,走進了“郡君廟”廟殿的正中擺了一座塑像,是一個年老婦人的樣子,麵上微微含笑,臉上籠了層看不清的氤氳之氣。
辛十四娘一走進廟裏,就抬頭去看那塑像,臉上頓時就像找到了一點依頓。等到有人從蒲團前離開,她就靜靜地走上前去,跪了下來,向那塑像叩頭---這年老婦人便是此地的郡君。
“十四娘,你來了。”耳邊突然響起聲音,辛十四娘還是一叩到底,才直起身來,臉上全無異色。她知這聲音是郡君對她所講,而殿中的凡人是聽不到的。她雙膝在蒲團上直直的挺著。
“郡君,十四娘有愧,這修仙一途上,我心誌已亂,唯恐有不逮了。”辛十四娘眉頭輕輕一緊。從那日聶姑娘離開後,她便覺得心頭惶亂。隻要一上山頂,就不由地記起兩人初見之時。
“十四娘,你自來修仙之心頗堅,怎會有此說法呢?”郡君的聲音依然溫厚。辛十四娘抬頭去看她,像是在惦量著。但一看到郡君,就覺得無事不可托。她便將這一時來的煩憂通通講出。講起與聶小倩相逢相識,把聶小倩的一番愛慕全都告知。她有些茫然地問:“我自始便以修仙為願,修煉一途也有賴您所指,可是這次我真的不知該怎麼辦了,還望郡君指引呢?”
“佛言有雲:愛欲與人,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十四娘,成仙一途本就多波折,所遇險阻重重,都要你自己一一渡過,旁人是無法幫你的。所謂成仙或成魔,皆在一念思量。”郡君的聲音停了停,才又說道:“你的情之一劫既已出現,你怕是無法躲過了。這情劫是你修仙之路上必須要經過,你要學會愛恨,方能放下,但是放下之前,你所要做得就是拿起來。”
辛十四娘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隻是低著頭思量---這廟殿之中帳幔低垂,那帳幔上累著積年的香灰,失去了原來杏黃赭紅的顏色,變得陳舊起來,顯得這殿裏光線極暗。
---這本也是廟殿的通病。但那暗暗的光影裏,跪伏在蒲團上的辛十四娘因為麵上的悒悒之色,卻愈發顯得她麵目靜好起來。
郡君坐在佛龕上去看她,這殿中舊磚老梁,古佛昏燈,倒遮蔽得她的臉頰散發出一種瓷器般的光暈。她的身骨雖瘦,但身材修長,裝飾亦無,青色的長衫本是有一種沉重所在的。但穿在她身上別有種清韻所在。郡君輕輕地搖了搖頭:這狐之一族,若修煉成妖,便是極美的樣子。辛十四娘自小便從於修仙一道,雖無一般狐妖的妖嬈之樣,但總脫不了貌美之姿。自古以來,美貌便是禍端所在,若是貌美成十四娘這樣……,難怪她的彌甥孫馮生要傾心於此。
這一靜,靜了好長時間,長的讓人以為辛十四娘不會在回答這個問題了,她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說道:“郡君,十四娘願意承受這一劫,但不能是聶姑娘,她…,畢竟是等了好久,才會等到這麼一次傾心相予的機會,她等得太苦。而我們殊途太遠了。”說完這句話,辛十四娘覺得心口一空。這一空是空曠,就連曾經站在最高的山頂上所麵對的荒無人跡也不過如此。這空曠好深好深的,似乎一直滲進她的身體裏去,就連呼吸間都會有回聲了。
一句話說完,就聽到殿裏響起了一聲歎息:“哎,使人蒙蔽,愛與欲也。十四娘,你是否記得,有一日你在山中與一男子相遇嗎?可能情之一途,誤人太甚,一見之下,他已情根深種了。”
“是嗎?我沒有印象,可是這和我有何關聯呢?”一提別人,辛十四娘又恢複成平日冷清的樣子。不像剛才那種猶挺立地跪著,臉上的神色,卻慘淡中掩飾不住的倉皇與悲涼……
郡君搖了搖頭:“你既願受這一劫,不想是那位姑娘。那世間既有這般人,你何不順路行去呢?”郡君的聲音有些異樣:“其實那馮生與我有些親緣,他是我的彌甥孫,說來得叫我舅婆。”
辛十四娘輕輕一垂首,問道:“郡君既有親人,那麼你修仙是經曆了什麼劫難呢?”她雖有劫在身,卻不想這般輕易地走進這暗流濁世中。這世間太多情感,是她從來沒有經曆過的。
郡君一時沒有答話,像是沉浸到一場回憶裏了。辛十四娘並沒有再問,她知道郡君,該講的話你不問她也會自動道來,不該講的,問也白問。光線從窗棱間透進來,照在郡君的臉上,她的神色似微現悠苦。隻聽她說:“那,是一場好大的劫難,大到我無法在提起它了。十四娘,我並非偏護馮生,隻是你命中該與他有一段緣。你所要記住的是,懂得拿起,也要放得下。”
最後一句話剛一出口,辛十四娘就覺得自己心裏微微一動,有些痛了。是啊,曾經她勸過某人要放下,但那人說:我放不下,我也不放。嗬,她還真是一個很固執的人呀!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辛十四娘有靜靜的揚起了眉:不能再想了,不然這數百年的修為必會一朝盡毀的,而聶姑娘又將何以為繼。她麵上容光一悠,“那麼就如您所說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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