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中時日一久,聶小倩覺出這山中的無限好來.---從來她都是不喜這山的太過寂靜,但這番因受傷而耽擱下來的時日,不知因為這裏太過美好,還是---因為有了辛姑娘可以在一起的因由,竟變了她的性子,不再肆意疏狂,一味的柔細起來.
這些日子,辛姑娘為她的損傷費了好些心力,讓她有種說不出的恍動之感。聶小倩向來與旁人相交,皆是借助於他人之身,雖有接觸,但所交所歟全在麵上。或與她相愛的男子,雖有親膚之時,卻不及她這一時在心中所泛起的一點溫柔。與辛姑娘相處,她覺得心裏是亂而溫情的,就如同月在夜裏,夜是清冷的,但有月把它的一點柔情所感。
天忽然猛地亮了一亮,然後,夜色就彌漫上來,把還微亮的天色一層層的染地漆黑起來。聶小倩從洞中移步出來她站在洞口之外向山上望了望:辛姑娘大約也該回來了吧。
聶小倩受傷之時,魂魄易散,更受不得日光一照,辛十四娘便在洞中施了‘黑天’之術,將洞中變得漆黑一片,聶小倩就躺在其中。辛十四娘雖為人清寡,但到底女子向來心思細膩。她知聶小倩所受之損,需有靜極和陰氣極重之處來修養---她的洞本就選在背陽處,少有人知,而她一施‘黑天’之術便會隔離天日,齊聚陰氣於洞中。她也每日極早地離開洞中去山上修習,一日不返,隻到天色已沉才會走下來。
現在聶小倩已然可行如常時,她想著辛姑娘多日皆在山上修習,全是為自己而作,心中不免有些又是溫和又是酸楚。她在洞中呆坐一日,看著外麵極烈的日頭,而辛姑娘卻在日頭下曬著,而自己卻不能將辛姑娘的感覺一同身受了,隻覺得胸中被悒悒之感撐地難受起來。等到日光一消失,她便不及待地出了洞,她想這樣會更早地看到辛姑娘,便可告訴她再不必如此了。
夜色漸漸的暗起來,通往山中的一路也變得不清晰起來。聶小倩眯眼望去,先是什麼也沒見到。突然的,她隻見遠遠的山道上有一縷身形緩緩地走了下來,這卻隻能是辛姑娘了吧。
天色太沉,而辛姑娘又行之頗慢,一時看不清楚她的臉。夜間山風極烈,隻瞧見她身後的頭發飄飄拂拂的,她的身形在夜空裏清濁兩色的黑暗間,卻又另成一黑,剪出了聶小倩視線所及的唯一的一點動來。聶小倩一時怔住,她,她竟盼望這一刻好久了,她心裏無他想,隻覺得天地蒼茫間,唯有辛姑娘才是她的一點所望。
然後,她向辛姑娘長奔而去,她還從不曾這樣不管不顧地跑過。這一時,她忘記所有的身外之形。這一跑,她跑過死亡,跑過心中的一點世俗,跑過她所有放涎沉湎,跑過了這人世上的一切傾亂……因為這奔跑讓她覺得……如此快樂。她想:我是喜歡她了,我,是喜歡,辛姑娘了!
聶小倩突然覺得有一點氣息,是辛姑娘的氣息,正溫熱漸近的向她逼來--本來辛姑娘氣息稍冷,但因她是鬼身,才能覺察出這一些熱來,大約也隻有她才知道辛姑娘冷淡之餘心中的一點殘熱吧!她從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地疾發如狂--哪怕她從來都是肆意任性的。
“聶姑娘,有什麼事嗎?”辛十四娘聲音輕輕的,她聲音裏有些困惑但卻一貫地冷淡.她不明白何事可讓聶小倩這般疏狂而行
“我是在等你呐!”離辛姑娘這般近,甚至可以聽到她的呼吸在耳邊縈繞,這一場呼吸讓她覺到了一次重生,仿佛她再一次降臨到這個世上.聶小倩看著辛十四娘如此美好的麵容,她想:辛姑娘這樣的人,大約是不會在意情感糾纏的吧,既如此,那麼,就讓她悄悄地,慢慢地知道我喜歡她吧,“來告訴你,以後不用這般了,你看,我已經好了.”
辛十四娘輕輕地一側頭,眉眼低下來,淡淡道:“嗯,我知道了.”說罷,她一提步向山下走去了,也不管聶小倩。
聶小倩定定地看著辛十四娘的背影,也還未從剛才的一場歡亂中走脫:這世上縱有種種煩亂,哪怕你不會喜歡我罷,我都會一直一直地喜歡著,將所有的歡愉快樂帶著我的心一並托付於你了。看著辛姑娘慢慢的走遠了,聶小倩才慌慌的抬腳跟上.走在辛十四娘後麵,聶小倩縱眼力再好,也無法看到她的臉,卻見她的背單薄的孤零零地挺著,像是將這世間所有的愛,所有的恨統統拒於身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