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甫接連兩次通過會館前麵的那條小路悄悄下山去下溪,包括周其甫每次何時從會館離開,在下溪況府裏待了大概有多長時間,又是什麼時候從下溪返回蘇門,進入會館關帝聖尊殿內,以及一段時間以來,周其甫假以韓佩雲走桃花運頻繁到韓宅裏和韓佩雲接觸,所有這些,自然也都在四叔的監視之中。但是,周其甫利用蘇北人舉辦新春祭祖廟會委托吳場子請戲班子之機,力促韓佩雲不惜賣掉韓家的全部上水好田娶紅鞋兒,而買田人實質上正是蘇北人的世仇六指爺這背後所有的一切,直到二十五下午,也就是韓佩雲與豐天奇就台銀等事項已經全都談妥之後,四叔才得以打探清楚,並立即告訴了湛榮齋。
這天傍晚,湛宅南屋四叔賬房內,湛榮齋、四叔,還有剛剛被從家裏喊來的甘德一。
湛榮齋手裏端著水煙袋子:“這麼說,二千六百兩銀子,韓老爺現在已經和六指爺都說好了?”
四叔:“最終是二千六百兩。韓老爺家要賣出去的田包括‘六十六’以及二畝半水口田在內,也就是那緊挨著溪邊幾乎是我們蘇門所有的上水好田,共計有二百三十九畝。這些銀子,韓老爺用來付給鸞字班作為紅鞋兒的台銀還不夠,還差四百兩。據說,韓老爺還打算把佩雲閣樓下的茶行也變賣掉。”
湛榮齋沒有吱聲。應該承認,當最初從四叔那裏得到這一消息時,湛榮齋確確實實是又大吃了一驚。他知道,如果韓佩雲真的和吳場子的這個“朋友”,也就是下溪的六指爺成了交,把大平壩子上那樣一大片蘇門最好的上水田都賣給六指爺,那麼,不僅僅是湛家,而是整個大平壩子上所有蘇門人家的水源都將被完全切斷。也就是說,蘇門人的脖子自此將永遠卡在六指爺的手裏……湛榮齋簡直不敢再往下想了。
隨後,湛榮齋又了解了其他有關情況。就忽然問:“我們家現在能湊出多少銀子?”
四叔:“老爺是說我們手上的現銀?”
湛榮齋:“是現銀。”
“截至去年底,有一千多兩。”
“四叔,一會兒你就給我到步複村家去,以湛家的名義,先向他借些來。他家兩口子手上幾百兩總是有的,能再多借一些更好。若是還不夠,凡是湛家的佃戶,你再去分別與各家商量,後麵三年的租子,如現在就願以現銀提前繳納一律七折。總之,務請四叔想一切辦法,最遲在明天上午,幫我把這二千六百兩銀子全部湊齊。”
四叔望著湛榮齋:“老爺,你是說韓老爺家的那些田我們湛家要買?”
“對!”
“這真是件天大的事,而且已經非常緊急。多少年來,六指爺除了聯絡後山裏的藍大毛子,現在又通過周其甫這個時刻就潛伏在我們眼皮底下的惡道,費盡心機,設下這樣個局,並且不惜花費這麼大的一筆銀子,是為黔驢技窮,但從這裏也充分證明,六指爺至今仍然連做夢都還想得到蘇門的這塊大平壩子,擁有蘇門的這個大平壩子,他現在也知道不可能一下子全部占了去,就想先占有其中的一部分,把韓老爺那些田,也是整個蘇門最好的那一大片上水田先都拿到手。從方方麵麵情況來看,明天中午他們肯定會按時帶著銀子到韓老爺家去。所幸,這一切現在都已經被我們掌握了。雖然,從現在到明天韓老爺和周其甫約定的成交時間,隻有半天多一點兒,但是,隻要我們能搶在明天中午之前把這些銀子都湊齊,而且韓老爺和六指爺說好的是多少銀子,我們也給韓老爺出多少銀子,一錢都不少,在明天六指爺的銀子到達之前,我們就能去先和韓老爺成交。這件事,我們現在已別無他法,但無論如何,韓老爺家的那些田,是絕不能被六指爺買了去,蘇門人的這塊大平壩子,到什麼時候也絕不能哪怕是有一寸地讓蘇北人以外的人染指,尤其是下溪的湖廣人。”
湛榮齋說完,又望了一眼四叔和甘德一:“還有,這回我不僅要讓六指爺買韓老爺家田的謀算落空,我還要叫他偷雞不成反賠上一捧米,讓他買回去一個懲罰,一個教訓,讓他給我紮紮實實地長點兒記性。”
甘德一:“爸,你說我們該怎樣收拾周其甫這個雜種?”
“眼下還是暫不去動他,至少在明天中午之前不僅不動他,而且,我們現在正是要利用他,周其甫現在反倒有了利用價值。當然,對這個惡道,我看他的壽數已盡,到明天中午,當一切都已盡見分曉,我料他即使能從我這裏逃脫,六指爺也斷不會放過他的。”
湛榮齋說到這裏,未曾敢再有一刻的耽誤,當即吩咐道:“小甘子,把筆墨信箋去給我拿來。”
隨後,湛榮齋又讓四叔把上次周其甫到家裏給自己看傷時有一張還沒有來得及燒掉的符找了出來,當這所有東西都在四叔的賬桌上放好,湛榮齋就坐過去,先是把那張符仔細揣摩了一會兒,然後,比照周其甫的字跡,提筆在一張信箋上寫到:
藍老板:
明天(二十六)正午有某富商一行三人攜現銀二千六百兩,自下溪往蘇門韓家買田,機不可失。
周湛榮齋寫完,待墨跡稍幹,把信折成燕尾狀,交到甘德一手裏,並將周其甫每次給藍大毛子送信的確切地點對甘德一又交代了一遍,這才說:“小甘子,外麵現在也已經黑了,你立即把這封信送到那個岩洞裏。要快,要注意安全,還有,要記著路上千萬不能讓任何人看見。”
“曉得!爸,你放心!”
甘德一說著,把信掖進懷裏,從四叔的賬房裏就出去了。
在湛榮齋借周其甫筆跡給藍大毛子寫了信,並著甘德一送往後山周其甫慣與藍大毛子聯絡的那個岩洞裏的同時,按照湛榮齋吩咐,四叔連晚飯都沒有顧得上吃,當即也就出了門,先去找“草蓋瓦”步複村,商量向步家借銀子的事。隨後,又連著去找了幾個自己家的佃戶。到第二天快中午飯時辰,四叔在蘇門東挪西湊,總共借了有七八戶人家,幾乎所有能去的人家都去了,能想到的辦法也都想了,加上自己家裏原有的一千多兩,已經籌得有二千五百多兩,但離到韓佩雲家買田所需的二千六百兩銀子還差幾十兩。征得湛榮齋同意,接著,四叔又去了封聾子家,打算向封聾子和鳳蓮子再借一些。
就在這時,甘德一氣喘籲籲地從外麵跑了進來:“爸,周其甫從會館前麵的那條小路又下山去了。”
湛榮齋手裏捧著水煙袋子正坐在北屋裏:“什麼時候?”
甘德一:“就是剛才,離開會館還不多會兒工夫。”
湛榮齋把水煙袋子放在茶幾上,站了起來,然後在地上走了幾步。
“是不是周其甫已經聽說了我們家也正在急著到處籌錢,已經感覺到了什麼,是要去向下溪六指爺報信?我們現在能不能再放他下山?反正,現在也是要和他們攤牌了。要不,我喊幾個人立即到半路把這個雜種截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