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廳,白瑞軒遇到一臉驚恐之色的小翠。小翠也是聽到門鈴聲,就立即穿上衣服來到客廳,但她不敢前去開門。白公館還從來沒發生過半夜三更門鈴響的事情。
見白瑞軒從樓上走下來,小翠馬上迎上去,剛要說什麼,白瑞軒卻用手勢製止了她,說:“小翠,你回房間去,不管發生什麼事,我不叫你,你不許出來,啊。”
小翠點點頭,往自己房間走。
白瑞軒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按門鈴的,居然是孔德龍。
白瑞軒把孔德龍讓進沙發,遞上一支煙,給他點上,自己也點燃一支,然後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局長真是辛苦,這麼晚了,還有公幹?”
孔德龍聽出白瑞軒話中的揶揄,他笑笑,深深吸了一口煙,掃了茶幾上那本《詩經》一眼,說:“使命在身,不敢有半點懈怠啊。”稍微停頓一下,再開口,便是跟剛才完全不相幹的話題。他一指茶幾上那本《詩經》,“哦,我也有本跟這冊一摸一樣的《詩經》,隻是公務纏身,難得靜下心來讀上一讀,所以,我那本至今還是嶄新的。”
孔德龍的話音還沒落地,白瑞軒的心便顫栗起來,眼睛也散發出熠熠的光芒。他極力控製著自己的心顫,說:“我也是偶爾翻一翻,能夠記住的,也隻有‘鹿鳴’中的幾句:‘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背完這幾句,白瑞軒便戛然止口,期待的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孔德龍。
孔德龍微微一笑,接著白瑞軒的餘音,頌出下麵四句:“吹笙鼓簧,承筐是將。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刹那間,四隻大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白瑞軒的雙目有些潮濕,孔德龍的眼中也浸滿淚花。
良久,他們的手才鬆開。白瑞軒激動地說:“真沒想到,緊要關頭來接頭的這個人,居然是你。”
孔德龍笑笑,說:“我是一直知道你的。而且,我也不是今年才調到天津,我來天津的時間,與你基本同步,隻是何時出現在你視野,要聽從組織安排。組織給我的指示是:利用自己的身份,千方百計保護你們的安全;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和你聯係。”
“噢,明白了!”白瑞軒立刻如醍醐灌頂,過往的一切事情,都從記憶深處走來,“當年,李洪濤同誌在我家養傷,你讓張嫂跟蹤我,其實是在暗示我有潛在的危險,需要立即轉移;你帶人到我家去搜查,是想知道李洪濤同誌是否已經離開險境;你通過一琛的口,告訴我黨內出了叛徒;你到白府拜年,是暗中通知我,取消初五的集會……前不久,你到公司‘拜訪’,實際又是在給我某種提示。唉,可我一直把你當敵人來防備,”白瑞軒感慨地歎息了一聲,“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
孔德龍苦笑了一下,說:“這就是地下工作的特性。”
“今晚這個時刻前來,必有萬分火急的事情?”
孔德龍極力壓抑著內心的痛苦,默默地點了點頭。盼盼淪為祖國的罪人,令他心痛!這個打擊,對他來說真是太大了,有天塌地崩之感。子不孝,父之過。他後悔當初將她送往日本了,可事已至此,後悔無用。痛,將孔德龍的心撕扯成一綹一綹。
“日寇啟運戰略物資的情報已經發出,對吧?”孔德龍問。
“對。上午情報取回來後就發了。”白瑞軒說,“你不知道,上午跟家裏聯係時,還出現了一個小插曲。”接著,白瑞軒就把井上太郎沒收電台的經過,對孔德龍詳細敘說了一番。
孔德龍聽罷,一邊點頭一邊說:“瑞軒同誌,敵人已經取消原來的計劃,改用另外一套方案。我今晚來跟你接頭,就是因為此事。冀中軍區派出的兵力和盤山遊擊隊已經會合了吧,必須馬上通知他們,提前做好截獲準備。”接著,孔德龍便對白瑞軒講述了今晚他意外得到的情報。
白瑞軒倒吸了一口涼氣,半晌才緩過神來。他注視著孔德龍。他從他的臉上,讀出了一個父親內心深處的痛苦,因此談話過程中,他盡量避開盼盼的名字。
“我們的電台被收走了,看來隻有連夜派交通員去楊柳青,才能保障作戰部隊提前進入埋伏點。這個任務由王棟和一琛去完成。德龍同誌,你看呢?”
“非常好,就按你說的辦。讓他們千萬注意安全。”孔德龍說著站起身,從兜裏掏出一個特別通行證,遞給白瑞軒,“這個點出城,沒有這個是出不去的。讓他們帶上。”
白瑞軒站起身,從孔德龍手裏接過通行證。
兩個人的手又一次緊緊握在了一起。孔德龍望著白瑞軒,有些愧疚地說:“瑞軒同誌,德龍的不肖女,使你家中不安,千萬要小心啊。”
白瑞軒明白孔德龍的深意,跟他相握的手加了些力量,說:“你也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