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嫂一愣,問:“怎麼,你見過小姐了?”
孔德龍說是。接著便把自己從何處得知盼盼已回國、後來如何跟她見麵、見麵後談到些什麼,對張嫂簡要說了一番。孔德龍激動地說:“張嫂,你知道此時此刻我有多高興嗎?因為你還活著,還活著呀。”張嫂聽罷孔德龍的講述,有些糊塗了。她拉住孔德龍的手,說:“我活得好好的,這孩子為什麼要說我死了呢?”
孔德龍並不接張嫂這個話茬,而是問道:“張嫂,能不能告訴我,你怎麼會住在日租界這麼闊綽的院子裏,而且還有日本浪人專門守護?盼盼跟他們是什麼關係?”
“我也不知道,反正這個院子裏的日本浪人,見了小姐都像老鼠見了貓似的。”張嫂說,“我是一到天津,就被安頓到了這裏,天天有人伺候著,倒是享福,就是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他們也不讓我出大門,悶了隻能在院子裏溜達溜達。唉,我呀,天天像生了病一樣,這樣下去,真說不定哪天就死了。”
“盼盼不常來?”孔德龍問。
張嫂長長地歎了口氣,傷心地說:“小姐很少過來。這不,今天好不容易來一趟,我一說想回老家,她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把我數落了一通,還說隻要她在天津,我就甭想出這個門。真不知道這孩子如今是怎麼了。唉!也怪我,不該惹她生氣。”說到這兒,張嫂忽然想起什麼,攥緊孔德龍的手,“咦,表少爺,你咋知道我在這兒?咋進來的?不行,你得趕緊離開,以後也別再到這兒來,要讓院裏的日本浪人發現了,他們會殺了你的。這幫人狠著呢。”
“這個說來話長,以後細講。”孔德龍安慰她道,“張嫂,你不要怕,我能進來,就有不讓他們發現的招數,現在我知道了你住這裏,以後肯定會經常來看你,一定會讓你回到老家。別害怕,你腳下是自己國家的土地。”
孔德龍停頓一下,又說:“張嫂,你離別故土,在異國他鄉一呆就是十幾年,把盼盼撫養成人,真是辛苦你了,我要跪拜你。”說著就要下跪。
張嫂慌得連忙拽住他,說:“表少爺,使不得,使不得呀,你這不是折我壽嗎?我就是一個下人,隻能做點伺候人的活。教盼盼學問的,是你那個朋友井上川蕻先生!他把盼盼是當成自己的孩子來教、來養的,隻是老天爺不長眼,讓他死的莫名其妙,心疼死人啊。”接著,張嫂把井上川蕻頭天參加反戰集會,第二天就死在辦公室的經過,對孔德龍絮叨了一番。
孔德龍愣住了。關於井上川蕻的死,張嫂說的,跟盼盼告訴的,出入為何如此之大?這樣想著,便問道:“井上君不是死於車禍嗎?”
張嫂心疼著說,“哪是車禍,要我說就是人禍。早上離家時還好好的人,再見麵卻是直挺挺的屍體……”
“原來這樣,她為什麼老在一些細節上,接二連三地撒謊?”孔德龍自言自語道。
“表少爺,你說什麼?誰在撒謊?”
“哦,沒什麼!”孔德龍從沉思中轉回神來,“張嫂,你們到天津時,誰接的你們。”
張嫂說:“我哪認識啊,小姐說是她的同學。”
“日本人?”
“不知道,反正他們都說中國話。”
孔德龍若有所思。良久,他又問:“盼盼有沒有向你打聽過自己的身世?”
“打聽過。”張嫂說,“那是她剛上了大學的時候,有一天忽然問我,她的親生父親是誰。”
“你跟她實話實說了?”孔德龍問。
“哪能呢。就是殺了我,我也不敢忘記表少爺的囑咐呀。”張嫂說,“她也問過井上先生。”
“井上君是不會說的。”孔德龍自信地說。
張嫂點點頭,說:“是。井上先生對小姐說,你從小喊誰爹,誰就是你的親生父親,還說除了血脈至親,沒有誰會這麼慷慨,每年掏大把銀子供你在日本學習、生活!他讓小姐別聽太郎瞎說八道。”
孔德龍見時候不早,便對張嫂說,“張嫂,我得走了。不要對任何人說我來過這兒,尤其是盼盼,明白嗎?你要好好吃飯,好好活著,我會在適當的時候,帶你離開這裏。”他拍了拍張嫂的手,示意她別動,然後站起身,輕輕打開房門,先是探出頭朝外望了望。外麵漆黑一片,雨依然淅淅瀝瀝。
他悄悄出門,幾步貓躍,便到了那棵梧桐樹下,隻見他身體輕輕往上一躥,便無聲地落在梧桐樹茂密樹冠的一個樹杈上,隨後,消失在雨打梧桐的夜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