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白瑞軒一愣,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心中暗說,他果真來了天津,那天一琛在大悲院看到的,果然是他!他找我幹什麼,看閨女嗎?可看閨女不應該到這兒呀。這人真是神通廣大,剛來天津就找到自己的公司了。白瑞軒這樣想著,從沙發裏站起身,在地板上來回踱著。

王棟望著來來回回不停走動的白瑞軒,問:“大哥,見還是不見?”

白瑞軒停住腳步,說:“見,請他進來。”

王棟答應著走了出去。片刻,王棟將身著警察製服的孔德龍引了進來。看得出,孔德龍喝過酒,白淨的臉膛紅撲撲的,腳下有些發飄,說話舌頭也不利落。

白瑞軒麵帶笑意迎上前。他望著孔德龍,內心不由生出些許感慨。歲月在孔德龍的臉上,烙下了明顯的滄桑,露在警帽下的鬢角幾乎全白了,人也更加清瘦。是的,他太瘦了,以至於那身警服也沒能給他增添幾份威武。十幾年前,那個同樣身著警服,站在白府大門前的孔德龍,是何等的儀表堂堂、風度翩翩、光彩照人啊。

他們寒暄著落坐。白瑞軒吩咐王棟上茶,然後用詢問的語氣問:“孔局長,來天津辦差?咱們可是有年頭沒見了,晚上我做東,你我好好喝幾杯。”

孔德龍笑笑,醉眼朦朧地說:“瑞軒兄,孔某奉命調任天津警察局副局長,剛赴任沒幾天。到天津後,我第一個想到的人便是你,所以在上司那兒報了到,處理過幾件急辦事務,第一件事就是來看你。瑞軒兄,孔某可夠意思?”

“那是那是,太夠意思啦!局長屈尊,光臨本公司,真是白某的榮幸!瑞軒受寵若驚啊。”白瑞軒說著,將身子往孔德龍那邊傾了傾,“這下好啦,往後我在天津地界上再遇到棘手的事,有人罩著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孔德龍哈哈一笑,意味深長的說,“誰讓我們的關係,不同尋常呢!”

聽了孔德龍這句話,白瑞軒感到像吞了個蒼蠅,有股說不出的惡心,但他努力壓抑著,臉上依就掛著溫和的笑容。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不緊不慢地說:“盼盼回來啦,想必局長早已知道,有空的時候不妨到我公館坐坐。”

這下輪到孔德龍發愣了。這突然而至的消息,對他而言簡直振聾發聵。半響,孔德龍似乎才回過神來,盯著白瑞軒的眼睛,問:“你是說,盼盼從日本回國了?”

孔德龍的反應,讓白瑞軒納悶了!他居然不知道自己的閨女已經回國,是真還是假?他迅速判斷著孔德龍此時狀態的真偽。孔德龍的表情告訴白瑞軒,此刻的他是真實的。有了這個判斷,白瑞軒不緊不慢地答了聲“是”。

“什麼時候回來的?”半晌,孔德龍問。

“快兩個月了,已被馬大夫醫院聘用。局長,怎麼您……”白瑞軒故意將後麵的話咽回去。

一絲陰影難以被人察覺地從孔德龍臉上飛快掠過,他“噢”了一聲,爾後揮揮手,故意漫不經心地說:“這丫頭,回國了也不告訴我這個當舅舅的一聲,白疼她了。不過也不能怨她,如今中日關係惡化成這樣,書信來往確實很難。兩年前,我那位日本朋友來信說,日本方麵對發往中國的信件檢查很嚴,以後沒要緊事,就不寫信了,孩子他會照顧好,讓我們放心,之後,就再沒收到過他的隻字片言。但孩子每年學習、生活的費用,他肯定是收到的,因為每次都有回執回來。唉,你說這孩子,為什麼非要這個時候回來呢,現在可是戰爭時期!瑞軒兄,孩子既然回來了,我這當舅舅的一定抽空到白公館看望。”

“隨時恭候!”

孔德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說:“喔,女大十八變,肯定不敢認啦!”

白瑞軒心裏明鏡似的,他清楚孔德龍此刻最想知道什麼,而恰是這時,內心深處的某根弦,也被撥動了一下。於是,他嗬嗬一笑,一語雙關地說:“是啊,變化很大,再也不是當年那個天真無邪的小姑娘了,變得跟她母親一樣漂亮,甚至比她母親還美。”

孔德龍笑笑,話鋒一轉,放下這個話題,對天津的治安、物價等無關痛癢等問題,和白瑞軒交流了一番,抒發了一些感慨。

又閑聊了一會,孔德龍抬腕看看手表,對白瑞軒說:“瑞軒兄,今天算我向你報個到,以後免不了要到公館叨擾,你可別煩我喲。”邊說邊站起身來。

白瑞軒緊隨著站起,說:“局長肯賞光,那是瑞軒的榮幸。期待您早日到家裏做客。怎麼這就走?再坐會兒嘛。”

孔德龍說:“我以後就在天津駐紮,咱們見麵的機會少不了,有的是時間聚。剛才說過,今天隻是來向你報個到。不瞞你說瑞軒兄,別看我穿著這身皮,在外邊吆三喝四、人五人六的,可心裏頭憋屈著呢。我到天津後第一個想找的就是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這滿肚子的苦水,隻能向你倒。表麵上,我調任天津警察局是提升了;可實際上,這是個既遭國人唾棄,又受日本人窩囊氣的差事……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