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帝三十六年,並州。
四月天,芳菲正盛。
南宮府的紅牆高築,幾枝紅杏探出牆外,嬌紅欲滴。牆角的細草細細碎碎,鮮綠的青苔爬滿了半個濕牆。
我歎了一口氣,這大抵便是府中缺少女主人的情形。若是在家中,母親絕不許植杏樹,紅杏出牆可不是好兆頭,園中花草也會仔細叮嚀下人裁剪,萬不會是這般雜亂。
“小姐,咱們都來南宮府十日了,連將軍的麵都沒見著,您也不急,您看二小姐…。”我的婢女憐兒一邊將書遞給我,一邊發著牢騷。
我來南宮府,是應我的準公爹南宮傅之邀,說是犬子性格怪癖,你來也好培養培養感情。
公爹是夜國元老,當年戰場救主,曾立下汗馬功勞,被封為並州郡候,家勢浩大卻膝下涼薄,到如今也隻有南宮玉這個兒子,年二十六,據說可媲美蘭陵王,驍勇貌美。府門求親的女子絡繹不絕,門檻都易了好幾塊,卻無奈早在十六年前,一道聖旨竟把剛滿足月的我指給了南宮玉,聖意不可違,他隻能望芳興歎,巴巴的等我長成。
我至今也不明白為何聖上會擬這樣的決定,依稀記得爹爹醉酒的時候曾說“煙兒,你長的頗似你母親,甚至比你母親當年還要美。”待到母親呆呆看著織錦屏風上策馬奔騰的將軍畫像,簌簌落淚時,心裏才明白了一二分。
爹爹說,古有娥皇女英,今有雙紫煙雲,你妹妹雖姿質不若你些,倒也有些聰明,爹爹年老,不望別的,隻指望你們有個好歸宿,若將軍滿意你妹妹,你們日後也好互相照應。
我知道這是二娘的主意,我曾不下十次有意無意的聽她尖著嗓子說“我就不信我們娘倆比不過她們。”
我心下好笑,這下二娘一準可以安心了,紫雲可沒給她丟人,現下跟南宮玉打的火熱。
“憐兒,我讓你拿兵法,你怎麼拿來了詩經?”我剛翻開書就發現拿錯了,一抬眼正好看見一玄一黑兩個男子在不遠處略帶玩味的看著我,二人年齡相仿,身形仿若,也都是美男之姿。
我略微恍了恍神。
“姑娘還懂兵法?”玄色袍子的人挑眉笑道,聲音悅耳。
“隻是稍稍看得懂。”我隻覺得熱氣盈耳,低了頭輕聲道。
“南宮玉,令夫人果然不負盛名。”聲若絲竹罄音。
我應著聲音望去,見那名著黑色衣衫的人臉色鐵青的看著我,冷哼一聲。
我不禁一慌,稍緩了緩神,盈盈一福“請三皇子安。”
久聞三皇子了然儒雅溫潤,尤得聖上寵愛。又與南宮玉自好,氣質使然,我自然猜得出。
了然似乎有些驚訝,轉即笑道“姑娘惠質蘭心。”
待二人走遠之後,我才籲了一口氣,雖南宮玉對我來說不過而而,可是見了他那副表情,也難免心下寒冷,不是為自己,而是為母親。我仿佛又聽到二娘尖刻的笑,還有母親的獨自黯然的歎息。
我住的院子,是府中正東,公爹說東主正,我是府裏末來女主人,理當受此殊榮。院子裏植了虞美人,紅白交映,憑添了幾分熱鬧。這是母親最喜愛的花,所以我也喜歡。
母親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小巧的瓜子臉,白皙柔嫰的肌膚,身姿纖弱,猶如飛燕,可是美目中總是縈繞著淡淡的哀愁,我很少見她在阿爹麵前笑,我甚至懷疑,爹爹可能都不知道娘嘴角有兩個梨渦,裏麵釀滿了甜酒。
自從二娘來了之後,爹爹總是醉酒之後才去母親房間夜宿。從小到大聽多了二娘話有有話,指槡罵槐,聽嬤嬤說那是因為二娘曾是青樓女子的緣故,隻懂媚術,不知禮數。
我換下身上那件淡青色的襦衣,穿了一件白色梅瓣隴煙裙,連頭上僅有的白玉簪子也放在首飾盒,瀉下一頭烏發,輕鬆自在。銅鏡中的女子,鳳眼微揚,波光盈麗,膚色如玉,粉唇輕點。
“小姐的模樣是憐兒見過最美的。”身後的憐兒無不天真道。“可是小姐也該為將來作打算啊,萬不能隨了夫人去。”
我不說話,天下最難得“情”字,勉強能得到麼?不如順其自然,更何況,情動便結情傷,倒不如彼此不慕,舉岸齊眉來得和氣。隨口道“幫我拿本書來。”
“小姐就是看的書太多了,把腦子都看糊塗了,別的不像卻獨獨像了老爺這一點。”憐兒不滿的嘟嚷道。
這倒是,爹爹常無不惋惜的說,你若是男兒,為父這禮部侍郎的滿腹經綸也算有衣缽傳人了。
我莞爾一笑“書中自有黃金屋,書有亦有顏如玉,你懂什麼?”
“憐兒怎不曾見這書裏掉出半塊金子,一個美人的?”她抖了抖書,歪著腦袋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