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緣,”柳楠望著她說,“這些年,沒有任何一個時刻,我不思念你、牽掛你,可是我沒有勇氣打聽你的情況;我經常來省城,可我不敢去看你,怕見你。即便這次意外相逢,我也不敢主動去麵對你!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在你麵前我永遠無地自容,我隻能把你珍藏在心裏。白天要做出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樣子,可到了晚上,那匹思念的野馬,便在我心裏撤野了,把我整個人兒踏得粉碎。雨兒,能告訴我想你這些年的生活情景嗎?”

柳楠的語氣、神態,使雨緣感到像見到久別的親人,她哭了,積鬱在心中已久的酸淚,不可抑製的奔瀉出來。

她向柳楠講述了自己這些年的境遇。

柳楠的心疼了,疼的難以忍受。她所飽受的痛苦,遭受的委屈,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哦,雨緣,我該怎麼贖罪?我怎麼能贖得清這些罪?一聲對不起,怎麼能夠贖返那失去的青春?怎麼能夠撫慰那飽受灼傷的心靈?

“雨兒,以後有……有什麼打算?”

雨緣淒然地一笑,像是對柳楠,又像是自言自語:“有什麼打算?我不知道!也許……”

她忽然不往下說了,而是輕輕唉歎一聲,然後起身,走到窗前。隻見如水的月光把大地染成一片晈潔,若不是有陣陣花香撲麵而來,她真以為這是和自己心境一樣的有白雪覆蓋的冬夜呢。誰會知道,她的心境一直如冬季白雪飄飄、冰封大地的寒夜,即便是烈日炎炎的夏季。

柳楠望著她瘦弱的背影,心在流血。他不知道此時此刻,她是在對月傷情還是望花悲歎,這個小小的身子,隻讓他感到她是那樣孤苦伶仃,孤立無援!

“雨兒……”柳楠的嗓子有些發麻,“雨兒,我有話要跟你說。”

雨緣轉過身來,望著他那關愛的神態,略一遲疑,隨即點點頭,說:“你說!”

“雨兒,你是個很好的女人,有著健康的思想和善良的心腸,你完全應該享受幸福的生活,有……”講到這兒,柳楠忽然停頓下來,過了一會兒才繼續說,“有丈夫,有孩子。你還這麼年輕,不能這樣孤獨的生活。……你應該像你《春雨遲來更潤花》一書中的主人公那樣,不但事業有成,而且家庭也美滿幸福!你不該光為你筆下的人物設計美好燦爛的生活,而自己卻在孤苦中苦度歲月,雨兒……”

雨緣先是注意聽,慢慢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笑容,但那笑是無奈的,慘淡的,更像另一個世界的。柳楠看了渾身不禁一陣發冷,他的心被她這淒豔悲絕的神情震撼的顫抖起來,——那是隻有飽經痛苦和磨難的人才會有的笑容,那是隻有生命到了盡頭的人才會有的笑容!

柳楠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雨緣跟前,垂著兩手,痛楚地說:“雨兒,為什麼不恨我?啊?你後來的所有磨難都是我給你造成的,為什麼對我沒有半句怨言?啊?”

“柳楠,不要這樣自責。剛開始我的確恨過你,後來設身處地地想一想,也就理解了你,真的!”雨緣仿佛有點累,她將身體靠在牆上,歇息了一會兒,有些激動地說,“……我要謝謝你,柳楠!這麼多年來,每年媽媽的生日和祭日,她的墳前總有你獻上的一束鮮花,一堆紙錢,這足以令生者感動一輩子的了!”

柳楠眼裏噙滿淚花,望著一臉倦態的雨緣,麻著嗓子說:“你太善良了,對人太寬容了!雨兒,給我個機會,讓我們牽起後半生吧!前半生失去的,讓我後半生來給你補上!我會疼你,愛你,嗬護你!名譽、地位我都可以不要,可我不能再失去你!我……”

“不……”

哦,柳楠,多情多義的柳楠,癡情不改的柳楠啊,雨緣怎麼可能允許你這樣!且不說如今她是個朝不保夕之人,即使身體健康,她也不會讓你為了她去解體家庭,拋棄仕途!她拖著被癌細胞侵襲的身子走出醫院,參加這次會議的采訪報道,是想為自己的一生畫上一個比較圓滿的句號,因為她深深熱愛自己所從事的工作,就是死,也不想放下手中的筆。天國的使者就要把她帶走,她在人間停留的日子已經進入了倒記時階段,她原以為這輩子和這個男人如參商二星,永無再相見之日,沒想到臨終之前命運竟對她伸出了眷顧之手,讓她在這個會議上和他做闊別十幾年後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相見!

一年前,雨緣被查出患有乳腺癌。淒涼的身世,慘淡的命運,生活的打擊,使她對不期而至的絕症沒有一絲恐懼和悲哀,相反,她倒有了一種終於可以解脫了的感覺。因此,治療上根本不積極。她沒有把自己的病情告訴任何人,她靜靜地等待著那個“日子”的到來。……直到一個月前,她暈到在辦公室,被送到醫院,大家才知道她的病情。而這時的她,病情已極度惡化,癌細胞擴散到全身,醫生說她隨時可能停止呼吸……辭別這個繁華的世界之前,她有個心願——希望報社領導能夠再給自己安排一次任務……

雨緣打定主意,不把自己的病情告訴柳楠。她知道他一直愛著自己、牽掛著自己,她知道他心裏其實很苦,她不願看到他因為自己不久於人世而痛不欲生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