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柳楠生活上雖不盡人意,但仕途還算順利。在清沙縣,他從副縣長,縣長,縣委書記,一幹就是十幾年,使清沙這個在全市掛了名的窮困縣,變成了脫貧治富奔小康的先進典型!去年,他調離清沙縣時,全縣各鄉鎮的老百姓,想方設法打聽到他離清沙的準確日期,在那一天自發地等在他途徑的路上,排長隊含淚為他送行,他們以這種純樸的方式,表達對這位帶領他們走出貧困、讓他們踏上了小康之路的父母官。那天,柳楠也很激動,步行幾裏路與前來為他送別的人們一一握別!這就是中國普通善良的百姓啊,感情這麼純樸,你隻不過做了你在這個位置上應該做的一點事兒,而他們卻對你捧出萬分的感激與熱誠……

柳楠在清沙縣工作期間,張姝琨僅來過這裏兩次,一次是柳楠剛到這兒上任,孩子還沒出世時;另一次是在柳楠任清沙縣縣委書記不久。本來,自從第一次來過之後,張姝琨是發誓再也不踏進這個貧窮、落後、偏僻的地方一步的。她第二次來純屬偶然。這天一上班,市公安局刑偵大隊為一個案子要到清沙縣調查取證,出發時,辦案組的負責人在樓道裏遇到已身為行政科科長的張姝琨,便開玩笑道:

“張科長,今天我們要到你老公的地盤上去辦個案子,你要想去織女會牛郎,我可以讓你免費搭車的喲!”

說者開玩笑,聽者卻當了真。柳楠又是幾個月沒回來了,盡管他們二人常通電話,但隻通電話又能排遣多少她對丈夫的思念呢?她臨時動議,跟領導請了假,真就隨辦案組的車去了清沙。

柳楠在清沙一直住在縣委招待所。由於單身一人,他沒有要縣委分給他的那套三居室住房。張姝琨一行人來到清沙縣時,已近上午下班時間。縣委辦公室的劉主任告訴她說,柳書記下鄉兩天了,原計劃後天回來,不過他會馬上和柳書記聯係。張姝琨說不用,說她要給他一個意外的驚喜。

劉主任安排她吃完飯後,便送她到縣委招待所柳楠的房間休息。

坐了一上午的車,確實有點累。一路上,望著平坦的柏油路和沿途的好景色,辦案組的人跟她開玩笑說:“張科長,你老公把這窮山惡水的地方治理的不錯,你沒白守這麼多年的空房,功勞薄上得有你的一半……”

張姝琨聽人們這樣說,心裏第一次萌生了因丈夫在清沙縣任職而產生的驕傲。記得第一次來清沙時,車窗外除了光禿禿的荒山,還是光禿禿的荒山,真是滿眼的淒涼,坐了近一天的車,好不易到了目的地,五髒六腑也都快被顛了出來。而如今,他們用了四個小時就到了清沙縣城,沿途隔窗放眼遠望,白雲朵朵的藍天下,山上滿目蔥綠,那些紅紅黃黃的野花點綴著連成片的綠色汪洋,簡直令人心醉神迷。哦,柳楠,難怪父親那麼欣賞你,難怪這些年來,我一抱怨你回家少他就批評我;原來,你的的確確是情係這裏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啊!哦,柳楠,從此後,我不會再抱怨了,不會再讓你為難了,我懂得了,我理解了!

她躺在床上,雖然很累,卻怎麼也睡不著。她想這次要在這裏多呆幾天,她要把剛才心裏想的一些話,統統告訴丈夫。她想象著當柳楠一進門時,看到她在屋裏會是怎樣的表情,驚訝?驚喜?不滿?不,柳楠不會對自己的到來表示不滿的。雖然他們婚後生活比較平淡,沒什麼激情,甚至連正常的夫妻生活都很少,尤其這幾年,幾乎就沒有什麼夫妻之實。但是,柳楠對自己很細心,可以說無微不至。他不回家便罷,回去了,家裏大大小小的事情,便都一人獨攬,不讓她做丁點事情;他給傻兒子洗澡,洗得遠遠比自己認真、耐心。有他在家的日子,她感到自己真像個無所事事、專享清福的太太。有時,張姝琨也會產生這樣困惑:他如此關愛自己,關愛傻兒子,愛護這個家,可為什麼總是找借口、回避和自己在一起呢?難道他外麵有人?哦,不,這個念頭在腦海一閃,就被張姝琨馬上否定了,她對自己丈夫的為人還是了解的;也許他身體方麵有什麼不適,不好意思同自己談起吧。

張姝琨把雙手插入枕頭下麵,這是她的習慣,睡不著時,便把手放入枕下,這樣她覺得很舒服,心裏也感到很安逸。她的手在枕下觸摸到一個硬東西,便拿了出來,一看,是馬克思的《資本論》,她隨手翻了翻,一張壓過膜的照片從裏麵掉出來,她拿起一看,刹那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這是她十幾年前曾經在柳楠單身宿舍見過的那張雨緣的照片!哦,這是他過去戀人的照片,沒想到他至今仍保留著,甚至就放在枕下!就是說,他一直由這張照片陪伴著日日夜夜!

張姝琨流淚了。這麼多年了,自己深深地愛著他,他對自己也那麼體貼,原以為那個女孩子早已從他記憶裏消失了,沒有想到,他依然這樣苦苦地懷念著她……

她忽地坐起來,痛苦地將照片甩在一邊,這一甩,背麵朝上了,幾行密密麻麻的英文便跳入她的眼中。她又拿起照片,仔細地看起那些字母。張姝琨的英文功底不好,但有些字還能認,看著看著,她的心反而平靜下來。良久,她將目光從照片上移開,長長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