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早晨,陽光明媚,空氣清新。
李朵兒走在海邊的木棧道上,藍色的海在她的左手邊。隻見她穿著一件駝色的薄風衣,裏邊是乳白色的有飄帶的襯衫,淺咖啡色的半裙,隨意的中發散落在肩上,看著根本不像五十歲,隻有三十多歲的樣子。
海很平靜,浪花溫柔地吻著沙灘、岩石。
木棧道上有幾個年輕的女軍人在照相,拿著長長的自拍杆在合影。看見走過來的李朵兒說:“大姐,麻煩你給我們照張像好嗎?”李朵兒微笑著接過她們的手機,五六個年輕女孩軍裝包裹的颯爽身姿在藍天白雲和身後的大海映襯下非常的美。她給她們耐心照了很多照片,嘰嘰喳喳的女軍人臨走開心地笑著說:“謝謝大姐!”“您真漂亮!”其中一個稍胖點的小軍人,很像大學軍訓時穿上軍裝的雷紅兵。看著她們蹦蹦跳跳遠去的身影,李朵兒的思緒又無法控製地飛到她剛上大學參加班裏軍訓的情景。
開學第一周是軍訓,訓練地點在校園外的南湖樹林,他們每人也有一套綠色的軍裝,她當時感覺自己穿上軍裝更土了。
有兩個教官負責他們的日常訓練。教官根據自己的判斷在同學中分配了中隊長、分隊長,都是那些比較活潑開朗的或者從大城市來的比較洋氣的同學。
李朵兒有些失落。她從小學到中學一直是學生幹部,當過班級學習委員、團支部書記、學生會主席、校團委委員。在家鄉那個小縣城,她感覺自己是很優秀的也是出類拔萃的,可是,到了這個陌生的大城市校園裏,感覺自己很渺小很不起眼,有時甚至麵對許多事不知所措,情緒也開始低落。
那天練習射擊,她膽子小,一直不敢扣扳機。等她這個組全部人已經打完子彈了,她隻好匆匆的把10發子彈射出去,可是由於要領沒有掌握,槍托沒有靠緊肩膀,回彈力重重的擊在肩膀上。下午還有其它的訓練項目,她的肩膀很疼,但也隻能忍著不敢吱聲。晚上脫了衣服一看,右邊肩膀又紅又腫。
那天晚上,她突然很想爸爸媽媽,很想家,以前在家不管說了有沒有用但至少可以說,但現在呢,連給誰說也不知道。
第二天,哥哥已經在春城辦完公事來和她告別。看到哥哥的瞬間,她眼淚流了下來,所有的孤單與委屈全部湧了出來,她說她想回家,她不想上學了,這個城市以及周圍的一切她不熟悉。
哥哥安慰了她一會,李朵兒感覺心裏舒服了很多,其實,她隻是不適應,真要讓她回去她也未必去。她渴望一種新的生活,那種生活是什麼樣的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不是在家鄉哥哥姐姐過的那種生活。
那天李朵兒看著哥哥的身影從軍訓的樹林裏遠去默默哭的時候,柳葉走過來摟住李朵兒的肩膀,那一瞬間,李朵兒感覺到了溫暖,好像有了依靠。
以後的幾天裏,柳葉經常出進叫上李朵兒,很快她們成了形影不離的好姐妹。
李朵兒慢慢適應了離家後的生活,柳葉也逐漸適應了一個人睡覺。
雖然,李朵兒很不願意想起雷紅兵,但隻要回憶起過去就無法回避她,畢竟二十多年來發生的事和她息息相關。好在此刻的陽光很明媚,衝淡了她對雷紅兵的抵觸情緒。她一直無法理清她現在對雷紅兵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
雷紅兵到底哪裏錯了,她也說不清。
人生有很多事真的無法用對與錯來判決。
她和雷紅兵成為好姐妹比柳葉晚一些。
記得開學後幾個星期的一個晚上,大家正在熟睡,突然一聲慘烈的叫聲把李朵兒吵醒,聲音是雷紅兵發出的。睡在對麵下鋪的李玉玲急忙打開燈,李朵兒被嚇傻在床上不敢動,柳葉被嚇哭了在床上直哆嗦。李玉玲走過去把雷紅兵搖醒。
一陣慌亂後大家才平靜下來,圍著雷紅兵問出啥事了。
雷紅兵說她做噩夢了,夢見有老虎追她,那個嘴張的可真大,好恐懼好害怕,她敘述的時候臉上驚懼的神情還沒有消散。
她們三個人圍著雷紅兵聽她敘說夢境,柳葉臉上還有淚痕,李玉玲勸慰著雷紅兵,李朵兒默默的幫雷紅兵掖著被子沒有說話。
各自回到床上關了燈後,李朵兒怎麼也睡不著了。
她發現,自從離家以後,她睡覺很輕,隻要半夜被吵醒,就再也無法入眠,這和以前在家很不同。有一次家鄉鬧地震,天天睡地震棚,時間長了,父母想著沒有事就讓全家進屋睡,半夜突然有小震,哥哥姐姐在父母大聲呼喚聲中有的自己跑了出去,有的被父母抱了出去,她是最後一個被爸爸裹著被子抱出的。半夜起夜才發現自己睡在防震棚裏,一臉迷糊地問:“昨晚不是睡在房間裏嗎?什麼時候又移到地震棚的?”回來倒頭很快又睡著了。
離開家以後,才懂得家的踏實與溫暖。
後來雷紅兵經常半夜大叫,大家由起初的恐懼慢慢變成了習慣。大多時候都是李朵兒從上鋪下來,叫醒雷紅兵。雷紅兵也經常會講她的夢境,有時是老虎追,有時是獅子追,有時是掉到懸崖裏,總之都是很恐懼的事。
李朵兒總是耐心地聽著,關切地問著。有時也給雷紅兵講她被狗追的事,還有她被洪水衝下懸崖的事,她說她剛開始的那幾個晚上也經常做噩夢,夢見自己總在呼救,有時在夢中大喊驚醒,吵醒家人有時還會被訓斥。所以她采用的方法就是晚上睡覺前盡量想美好的事情,白天盡量不想起那些可怕的事情,慢慢地時間長了後就再沒有做噩夢了。
李朵兒還告訴雷紅兵說:“我一直盡量記住許多快樂的事,忘記很多不開心的事,因為我感覺我長大的每一天都有不開心不公平的事,如果天天記掛的話活著就很不開心,所以我要選擇性的記憶,隻有這樣才能愉快地度過每一天。”李朵兒像個小大人一樣安慰著,其實,有些總結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得來的。
雷紅兵和李朵兒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姐妹。
雷紅兵告訴李朵兒,她的爸爸媽媽都是軍人,她從小在軍營裏長大。她的父母很想生一個男孩培養成一名堅強勇敢的軍人,繼承他們的軍旅夢想,但第二個還是女孩,而且妹妹從小身體不好,所以爸爸媽媽把繼承他們軍人優良傳統的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一直把她當男孩子養。她從有記憶開始一直是短短的假小子頭發,穿的衣服也是媽媽的舊軍裝改的。
她說她上幼兒園的時候,有一次下大雪,爸爸媽媽讓她穿很薄的衣服在雪地裏跑步,說是為了鍛煉她的堅強意誌。那天晚上回去,她被凍感冒了,第二天發燒很厲害不想去學校,但她的爸爸媽媽說軍人的後代,這點困難都不能克服將來怎麼成為出色的軍人。那天是考試,她沒有考好,為此還被父母關到黑房子裏,她從小怕黑,現在也是。
她還說她很小的時候,假期父母就讓她去部隊農場稻田插秧。她光著的腳丫鑽進滑滑的泥裏她就害怕,恐懼有時會讓她眼前發黑心裏發緊,很多次她大叫著往上跑,但父親說軍人的後代必須要勇敢,捉住她把她趕進泥裏,她每次回去的當天晚上渾身都會不舒服,有時會發燒。
她說一次爸爸媽媽休假帶她和妹妹去海邊,爸爸媽媽讓她往海的深處走,浪花很大,海水快要到她的腰裏了,她往回走,可是爸爸喊:“你會遊泳,不怕,勇敢的往海的深處走。”爸爸的話還沒有說完,一個浪花把她卷走,她都沒有來得及反應。
她醒來的時候躺在沙灘上,父母也在身邊。
她還說,她其實一直不是一個膽子大的女孩,心裏有很多恐懼,但為了讓父母高興她隻能裝作什麼都敢做,裝作膽子很大,否則父母絕對會用更恐懼的辦法讓她克服這些軟弱,因為那是在父母眼裏不能容忍的懦弱。
快高考的時候,她為了不被爸爸媽媽送到軍校,想了很多辦法讓眼睛近視。她曾經晚上躲在被窩裏用手電筒照著眼睛,不容許自己眼睛眨一下;學校看書寫作業的時候故意離的很近,即使眼睛感覺很疲勞也堅持著…...終於如願以償,她因為眼睛近視沒有被送進軍校,但信息學院是爸爸選擇的,媽媽告訴她大學畢業她必須去部隊當通信兵。
雷紅兵說,她拿到大學通知書的時候,給爸爸媽媽提了一個條件,說她上大學的這四年要穿女孩的衣服,因為將來畢業到了部隊就再也沒有機會穿裙子了。她沒有想到,這次她的媽媽很痛快地答應了,在bj最大的百貨公司給她買了幾件漂亮的裙子和衣服。
雷紅兵給李朵兒講她自己小時候事情的時候,有一種心有餘悸的感覺,但李朵兒聽著卻感覺很羨慕。她心裏默默地想:雷紅兵爸爸媽媽從小就知道要將女兒培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而自己似乎像一朵野花一樣被散亂地養著,沒有任何人告訴她應該怎麼成長。
李朵兒至今還記得,在她上初中的時候姐姐頭上戴著一個粉色的塑料發卡,非常的美,她很想借來戴著去上學,可是姐姐一直不肯。直到有一天也許是塑料老化也許是姐姐太用力,發卡斷了,姐姐用火烤軟做成了兩個八字小頭花,一個自己戴一個給了朵兒。那幾天的李朵兒每天用頭花別起劉海,心裏美滋滋的,上學的路上也歡快了許多,放學回家小心取下,晚上睡覺前生怕弟弟妹妹拿走總是用衣服裹了又裹放在枕頭邊。
可是一天早上她被媽媽搖醒,媽媽問:朵兒你的頭花呢?我看你哥哥對象劉海有些亂,你的頭花給她卡上吧。
朵兒說:不給,那是我的頭花。
媽媽說:哥哥年齡大了,找個對象難,你給哥哥對象吧,她說她很喜歡你的頭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