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尋找共同底線,堅守知識分子本分——在秦暉《共同的底線》出版座談會上的講話(二?栆蝗?耆?率?湃眨?(2 / 2)

還要補充一句:我們講各種思想派別之間的爭論,是有一個前提的,就是大家都在認真地探討中國的發展道路,對“中國向何處去”的問題有不同主張,因此才要相互辯駁。但如果我們遇到的是魯迅說的兩種人,“沒有一定的理論,或主張的變化並無線索可尋,而隨時拿了各種各派的理論來作武器”的“流氓”,“明說要做,其實不做;明說不做,其實要做;明說做這樣,其實做那樣;其實自己要這麼做,倒說別人要這麼做”,一切不過是開開玩笑,“尋開心”的“做戲的虛無黨”,那就沒有什麼可爭論的。對這樣構不成對手的反對者,我的態度是:一句話也不說,隻看他們表演。

我今天要講的第二個問題,是對秦暉的另一個觀點的響應。

秦暉一再提醒我們注意,中國知識界的許多爭論,聽起來更像是洋人之間的爭論,包括天天談“中國道路”、“中國模式”的人,其理論依據也是洋人的,而且是為了滿足某些洋人的“中國想象”的。問題是洋人的真問題,搬到中國來,就往往成了假問題。秦暉因此提出“中國要有自己的理論解決自己的問題”,這是點到了要害的。講到這裏,突然想起了魯迅的一篇文章——《革命咖啡店》,談到當時的許多名人,“或則高談,或則沉思,麵前是一大杯熱氣騰騰的無產階級咖啡,遠處是許許多多‘齷齪的農工大眾’,他們喝著,想著,指導著,獲得著,那是,倒也實在是‘理想的樂園’”。這樣的文人在今天恐怕是越來越多了,這些咖啡店裏的左派或右派,倒是真應該警惕的。這背後實際上有一個中國的學者與中國的土地,土地上的文化與父老鄉親的關係問題。秦暉在書中談到“文革”期間“九年的務農生活使我與鄉村建立了密切的聯係,有了許多農民的朋友。種田人的問題就是我的問題,而不是他們的問題”。我非常欣賞秦暉的這一立場,也是他的許多論述常常使我感到親切的原因所在吧。

秦暉有一篇文章談“東歐諸國的經濟生活轉軌與思想變遷”,我讀了以後最大的感慨是,我們關於東歐改革、俄國改革的種種說法都似是而非,是想當然的誤讀,與實際情況相差甚遠,也就是沒有下工夫做實實在在的考察,而輕下判斷,隨意做大而無當的概括。這暴露了當下中國學界的浮躁,不肯坐下來認認真真地讀第一手材料,做學理的研究。今天恐怕是相當多的學者都整天忙著開會,忙著報課題,忙著跑項目,忙著填表,忙著發言,忙著作報告,忙著寫應景文章,已經沒有時間和精神、心情來讀書與思考了。這不僅有政治、學術、教育體製的問題,也有不可推卸的自身責任,許多人由不習慣到習以為常,逐漸樂此不疲,最後離開這樣的生存狀態,反而不知怎麼活了。這樣也就徹底地異化了。

所謂“異化”,就是放棄、背離了知識分子的本職、本分。這就涉及一個更為根本的問題:知識分子的本職、本分是什麼?我們前麵談到的,要關心、思考、研究中國現實中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教育、學術發展的“問題”,提出、討論解決中國問題的“主義”,這都非常重要,都是題中應有之意。但我覺得,還有一個職責不可忽略,甚至是更為重要的,那就是思考和研究超越性的、形而上的“精神”命題,為社會提供新的價值觀念、新的理想、新的文明理念。即使在現實層麵,需要我們回應的問題很多,但最重要的是要回應精神危機所提出的精神問題,進行精神建設。我因此多次呼籲:“中國最需要的是思想家和哲學家。”這個思考根本性的超越性的精神建設、文明建設問題,在今天是有特殊的重要性與迫切性的。我甚至覺得要有新的烏托邦主義;在人類文明出現混亂,失去方向的當今世界,提倡新的烏托邦理想不是沒有意義的。對我們今天的討論而言,又是一個具體的提醒:要有一個全球視野,用人類文明發展的戰略眼光來思考中國的問題。

二〇一三年三月十八日重新整理,二十三日又作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