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生的角逐場上以稱得上弱女子的康蒂病了,竟然病得不知去向。
莊稼漢樣的上訪者袁文錫離開小天鵝賓館走了,竟然走得毫無蹤影。
今日已是薑博襄兩天來第二次提出要與袁文錫交談了,也就是說,一天提出一次,可見迫切之極。
然而,袁文錫什麼時候離開的小天鵝賓館?離開小天鵝賓館又到那裏去了?吳程不僅尋問了二樓除康蒂以外的所有服務員,還硬著頭皮尋問了一樓大廳服務台那個發情的母虎一樣的胖女服務員,結果都是他娘的一問三不知。看來唯一知情者就是康蒂了。
康蒂呢,他問賓館的人,得到的回答是她病了。問康蒂的母親,得到的回答是她到城外的親屬家養病去了。那麼,當吳程進一步尋問康蒂到城外的什麼地方的什麼親屬家去養病時,得到的回答極其明確:“康蒂說誰都不告訴。”
哼,誰都不告訴!該知道的自然不必告訴,不知道的又念迫想知道的不就是我麼?吳程心裏很清楚,康蒂突然患病而又躲避開不見他,完全是顧斐斐作惡的結果。
前天夜晚,顧斐斐不僅八點半準時在小天鵝賓館大門口等候吳程,而且還買了三張舞會票。
“那張給誰買的?”吳程看著身上冒著一股令人暈眩的香氣的顧斐斐,不解地問。
顧斐斐今天似乎著意打扮了一番。她那秀美的臉上畫了一層淡妝,身上穿了一件使人歎為觀止的乳白色超短連衣裙。這件連衣裙不僅薄得象層透明紙,上半身的樣式極為瀟灑大方,而且下半身幾乎沒有打著縱襇的裙裾,象筒式又比一般筒式還窄,緊緊地裹在身上,毫不隱晦地勾勒出她形體的整個優美曲線,在明亮的燈光下,遠遠看去近乎一個裸體模特。
“快上樓吧,到舞廳你就知道了。”顧斐斐故意張揚似的挎住吳程的胳臂,有意從一樓大廳穿過,然後不乘電梯,而是從上下人員很多的樓梯拾階而上,招來一雙雙仰慕和帶有嫉意的目光。
“你怎麼在這……?”吳程來到舞廳門口,突然發現康蒂正在笑吟吟地等候他,不禁十分驚訝。因為他從顧霖元的將軍樓急匆匆地回到警備區招待所,想立刻找到康蒂,告訴她晚上他要陪著顧斐斐跳舞是實出無奈,免得她誤解,也免得那些心懷妒嫉的人散布著飛短流長。可是,當他將電話打到小天鵝賓館二樓值班室,得到的回答是康蒂今日倒休。吳程那懸著的心才落到實處。她既然倒休,肯定不會到賓館來了,也無須要到她家裏告訴她了。誰知,她不但到賓館來了,而且竟然還在舞廳門口等他,這是怎麼回事呢?
“喏,那張票就是特地給她買的。”顧斐斐還沒等康蒂答話,一指她手中的舞票,親昵地挽住康蒂的胳臂走進了舞廳。
然而,當吳程還沒有猜透顧斐斐這種舉動的用意時,一種明白無誤的事實已經擺在他麵前了,他象個束縛住四肢的動物失去了抗爭的力量,隻得聽憑擺布。
隻覓顧斐斐將康蒂帶到一張喝冷飲的園桌前,叫服務員端來一杯可口可樂和一碟豌豆黃兒,一本正經地對康蒂說:
“今天請您來,是叫您當個評判員,看看我和吳程的舞姿能夠在這些舞伴中得幾分。”她說完,立刻一副嬌態地臉對臉貼在吳程身上,話語卻命令氣十足,“記住,今天晚上你是屬於我的。這可是你答應我的酬報,你要反悔就算不上男子漢。”
吳程沒想到顧斐斐會來這一手。從康蒂的表情看,她完全沒有料到顧斐斐特地給她買張舞票是為了作弄她,羞辱她,傷害她。你個婊子養的!康蒂與你平素無冤近日無仇,你幹什麼無端地要折磨人家?吳程真想大吼一聲,一拳把顧斐斐汀倒在地,然後帶上康蒂,揚長而去。可是他覺得自己空有一腔憤怒,想發作也發作不出來,因為他的確感到自己今天晚上已不屬於他自己支配。是呀,常言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既然已經拉了屎,豈能還坐回去?所以,他暗暗叫苦迆隻得伴隨顧斐斐旋轉到了舞廳,目光不時地投向康蒂,目光中有難言的苦衷和不盡的訴說。
康蒂呢,在兩分鍾之前她的確被蒙在鼓裏。她今天的確倒休。根據她的安排,今天晚上到附近一個英語補習班去補習英語。誰知在晚飯前顧斐斐突然來到她家,將一張舞票交到她手裏,並再三向她叮嚀,說這張舞票是吳程托她送來的,要她晚務必到場。她來了,是懷著一顆單純而喜悅的心來的,沒想到這竟然是一個圏套,是刺向她心靈的一把鋒利的尖刀。她覺得不僅斐斐在有意傷害她,而且連吳程也戲弄她。不然,他為什麼對於顧斐斐這種卑劣的行徑不加以製止又不斷然加以摒棄呢?盡管她從他的目光中看到了表白和疚愧,可愈是這樣愈使人覺得可惡,就象被基督教會稱作“背教者”的尤裏安一麵公開宣布與基督教決裂又一麵使猶太人重逛耶路擻冷聖殿一樣令基督教會所不齒。她突然覺得,這霓燈閃爍和嗓音刺耳的舞廳宛如一部巨大的人生絞肉機,隨著吱嘎嘎地齒輪轉動聲,筋骨斷裂,鮮血四迸,而酋先無情地被扔進這部絞肉機的又是她自己。她突然痛苦難忍地慘叫了一聲,瘋了一樣地跑出了舞廳。
第二天,吳程就得知康蒂病了。恰在這時,薑博襄提出要見袁文錫,並且將牽線搭撟的任務交給了吳程。
誰知,不僅袁文錫不知去向,而且康蒂也問不到下落,而時間又時不我待,真急人哪!
吳程無奈,隻得再次跑到康蒂的家去央求康蒂的母親蔣淑敏。
“大媽,求求您告訴我康蒂在什麼地方養病,好麼?我實在是有急事兒找她。”
“吳同誌,不是我不肯告訴你,是康蒂不讓。我求求你,不要再打攪她了,讓她安安生生養幾天病吧。這孩子,命苦哇!”50歲出頭的蔣淑敏鼻子一酸,急忙背過身去。
吳程看著這位未老先衰的母親,心裏也一陣酸溜溜的不是個滋味。蔣淑敏在街道辦的一個服裝加工門市部工作,不知是常年伏在縫紉機上勞作的原因還是因為體質衰弱,背過早地有些駝了。臉上的氣色也不好,黃表紙似的缺少紅暈。
臉角的魚尾紋也過多過密。如果不知道她的實際年齡或仔細端詳,乍一看一定會認為她是個年過60的老嫗。不過,她的眉眼很受看,身材也不低,年輕時一定很漂亮。要不,康蒂怎麼會長得那麼嫵媚動人哩。
吳程見蔣淑敏一副淒然的樣子,本不想再讓她為難,可是不問出康蒂的下落怎麼能完成薑博襄交給的任務呢?看來,不把自己與康蒂的關係說得親密一些是難以探明康蒂的下落的。可是,如果那樣說又顯然帶有欺騙性質,對於象蔣淑敏這樣被沉重的負擔已經壓彎了腰的母親是不道德的。然而,莫非那樣講就完全是欺騙麼?不,起碼從自己的感情上覺得不完全是。況且,這種提法也是多餘的。想到此,他鼓足勇氣說:“大媽,實話告訴您吧,我是康蒂的男朋友。前天晚上我們鬧了點兒小誤會,康蒂大概生我的氣了,故意躲著不見我。”
“男朋友?”蔣淑敏聞聽這個包含著特殊意味的字眼兒,急忙擦了擦眼睛,驚喜地轉過身來,兩眼吡啦一亮,象劃著一根火柴,目光中帶著母親的喜悅和企盼。然而,當她仔細端詳吳程過後,目光中那希望之火頃刻之間泯滅了。失望而又悲哀地搖了搖頭,“不會的,不會的。”
“大媽,我是康蒂的男朋友,是真的!”吳程語調肯定而又高亢地說,那氣勢好象他身後集結著一個軍團。
“不會的,不會的。”蔣淑敏的話語還是哀哀的。她好象不是在說,而是在哭泣。
“大媽,您看,是不是真的!”吳程不知突然想起什麼,立刻解開上衣的鈕扣。
蔣淑敏定眼一瞧,見吳程的胸前掛著一個小巧而造型生動的玉麒麟。她又驚訝又欣喜地問:“這是誰給你的?”
“康蒂。”
“真是她給你的?”
“是。”
“孩子,你不會騙我吧?”蔣淑敏兩眼審視地看著吳程,眼窩裏汪著亮閃閃的淚花。從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是多麼盼望能從吳程嘴裏得到一個肯定的答複啊!
這個小巧而栩栩如生的玉麒麟,可以說是康蒂的命根子。其生命的價值就象賈寶玉的“通靈寶石”。它雖然不象“通靈寶石”一樣是胎裏帶來的,也不是“燦若明霞,瑩潤如酥”,而是用極普通的一種玉石雕刻而成的。但是,它卻象傳家寶一樣是蔣淑敏在她落生那天戴在她脖頸上的,而戴在康蒂脖頸上的這塊玉麒麟又是在蔣淑敏落生那天她母親戴在她脖頸上的。這樣一代代上溯,不知是究竟從那一代開始往下傳的,而且是不傳男隻傳女。這玉麒麟佩戴在康蒂身上,不但標誌著母親給予了她生命,而且也給予了她貞潔,不結婚,這塊玉麒麟是不許男人摸的,更不用說戴在男人身上了。
“大媽,我沒有騙您。”吳程在說這句話時,似乎不是在憑感情,而是在用人格作擔保了。
於是他贏得了蔣淑敏的信任,並於當天下午在距濱海市20華裏的康蒂的姨媽家見到了她。
短短兩天工夫,康蒂瘦了,似乎的確象患了一場大病。
“你來幹什麼?”康蒂見到急火火衝進她姨媽家門的吳程,沒有感到驚詫,沒有感到意外,好象她事先預料到似的,所以她隻是用眼梢斜睨了他一眼,話語聽起來很冷,甚至含有幾分敵意。顯然,從她的麵部表情可以鐙出,她在感宵上的確受到了巨大的難以忍受的打擊和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