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小天鵝賓館的舞廳挺豪華,而且跳舞的姿式淨花花點子,什麼搖擺呀,貼麵呀,薑委員還有這個雅興?”田崇德一邊說一邊喘粗氣,而且還酒氣撲鼻,顯然又不知陪同什麼人飽餐了頓,反正是不用自己掏腰包,不吃白不吃。這年頭,哪兒都一樣,吃喝風盛行。因此,田崇德毫不隱慝。
“我可不會跳舞,隻是在解放前參軍時學會扭秧歌,還有走高蹺。”薑博襄索性把話題扯遠一點兒,來它個“以毒攻毒”。
這樣一來,田崇德反而不便於打哈哈了。於是,他鄭重地問道:“這麼說,您到小天鵝賓館有急事兒?”
“對。”
“我馬上去搞輛車。”田崇德說完急忙向招待所值班室走去。大概是他吃得太飽了,走起路來盡量用腳尖著地,好象用腳後跟著地會震得肚子痛,所以走路的樣子一拽一踐地頗象個肥胖的鴨子。
看來的確是“縣官不如現管”,幾分鍾工夫,一輛老式上海牌轎車開到薑博襄麵前。
薑博襄抵達小天鵝賓館一看表,剛剛9點15分。
他們來到位於一樓正廳的服務台,一位身穿棗紅色小開領女式西服的姑娘滿麵春風地問道:“請問,您找誰?”
薑博襄答:“我找一個叫史曼的女同誌。”
“她住在多少號房間?”
薑博襄一時語塞。剛才史曼在電話中沒有明確告訴他現在就住在小天鵝賓館,當然他就沒有話題問她住在多少號房間了。
姑娘見狀,微笑地說了句“請您稍等一下,我給您查查我們賓館的客人當中有沒有這位同誌,”她說罷拿起一個專用耳機,“請查一查有沒有一位叫史曼的女同誌住在我們賓館?”
大概小天鵝賓館使用先進的電子計算機進行管製,不大工夫姑娘便得到回答:“沒有。”
“剛才她還在這個賓館給我們打電話呢。”何澤急忙解釋。
姑娘也以解釋回答之:“說不定她是到我們賓館來看人的。我們賓館客房都有電話。”
“那——”何澤張了張嘴,又趕忙閉上了。他還能說什麼呢,整個小天鵝賓館少說也有幾百個房間,史曼在那個房間打電話,誰能夠知道呢?再問,又有什麼用。今天在服務台的這個姑娘算是服務態度好的,要是換成另外一個服務員,說不定不拿白眼珠子瞪你才怪哩。真他媽的不順利,剛剛抓到的一條線索,想不到立刻就斷了。
何澤十分懊喪地扭頭看了薑博襄一眼。薑博襄也正以同樣的心情看著何澤。不過,他較之何澤來顯得內向。所以,他在轉身要往回走時還能向服務台的姑娘微微一笑,並能夠親切地說了句:“小同誌,謝謝你。”
就在薑博襄和何澤轉過身就要離去的一刹那,從裏麵的樓梯口“咚咚咚”響起一串急促的腳步聲,那節奏象京劇鑼鼓經中的急急風,並伴隨著一聲急切的呼喚:“薑委員!”
薑博襄驀地聽到一聲預想不到但又十分熟悉的喊聲,宛如耳畔響起京劇鑼鼓經中的一記冷鑼,“噹”地一聲,使他那剛剛邁出去的左腳一下子釘住了,脖梗也象被線牽著似的猛地扭了過去。
呼喚者是誰?
年輕保衛幹事吳程。
惟其熟悉而淬然而生的事情才愈發出人不備而震驚。
“你——?”薑博襄直瞪瞪地看著吳程,覺得舌頭根子都有些發硬。
可是,吳程卻顯得瀟灑從容。他給服務台的那個姑娘打了聲招呼,叫上薑博襄和何澤,直奔位於小天鵝賓館頂端的舞廳。這一切,仿佛是他事先已安排好的一樣。
薑博襄和何澤一進舞廳,頓時覺得眼花瞭亂。旋轉的五彩霓燈,旋轉的紅男綠女,旋轉的輕音樂,仿佛連一個邊歌邊舞的姑娘的歌聲都是旋轉的:
“愛是那麼飄渺,
情是那麼朦朧,
愛是什麼?
情是什麼?
愛不是什麼,
情不是什麼,
愛是夢,
情也是夢,
但願我們永遠沉睡在情和愛的夢境中,
永不蘇醒,
永不蘇醒——”
何澤怔怔地看著,聽著,覺得自己的心髒似乎被什麼尖利的東西狠狠刺了一下,頓時疼痛難忍,他又覺得渾身的血液大潮似的直往腦瓜頂上湧,一個大浪接一個大浪,拍擊得腦門生疼。他的麵孔發白而眼睛發紅,額頭上的青筋鼓溜溜暴起,嘴唇發抖,渾身發顫。他覺得被吳程帶到這個地方,是對他莫大的諷刺和嘲弄。他直想朝著那旋轉的人群大吼一聲:“狗日的們,老山前線的戰士在蹲貓耳洞,你們卻在這裏做‘愛的夢’!”
可是站在何澤身邊的薑博襄呢,臉上卻一副鎮靜而不為這一切所動的篤定神情。好象這一切會必然出現又出現的必然。此刻,不知什麼心理作用支配,他感到很想吸支煙,盡管他知道這不是吸煙的場合,即便是允許吸他也不會吸,但心理上想吸又是不可否定的事實。這是一種什麼現象呢?是渴望刺激?還是向往借助於尼古丁的作用而進入一種飄渺朦朧的愛的夢中?就象這虛幻般閃爍的五彩霓燈一樣難以確定。
“薑委員,瞧!”吳程悄聲地一揚下頦兒,做了個示意的動作。
薑博襄順著吳程揚起的下頦兒滑行的軌跡定眼一瞧,見在舞廳東側有一對兒翩翩起舞的男女,男的是副市長鄧恒壽,女的是一個看上去年紀已有40來歲的中年婦女。這個女人衣著簡素,但形體很美。眉眼兒雖算不上漂亮,但看上去還比較順眼。雖然有霓燈映照,可她的臉仍顯得缺少紅暈,舞步也並不灑脫,給人一種染病在身的感覺。
“那個女的是誰?”薑博襄壓低聲音問。
“史曼,是我們紀委鄒書記的愛人。”吳程壓低聲音答。
“你怎麼知道是她?”
“康蒂告訴我的。”
“能不能想法叫我見一見她?”
“當然可以。”
他們正說話間,這支名叫《愛的夢》的歌曲終止了。方才還在舞廳旋轉的對對舞伴湧向冷餐廳。
吳程頓時叫苦不迭。盡管他急著分開人群,衝衝撞撞地奔到方才鄧恒壽和史曼跳舞的地方,但是已經找不到他們的蹤影了。他在冷餐廳轉了一圈兒,又冒冒失失地衝進貴賓休息室,結果全都撲了空。待他想到應該去樓下大門口等候時,跑到樓下一問服務台的那個姑娘,得知鄧恒壽已經陪著鄒大成的愛人走了。
“走了多長時間了?”何澤瞪著眼珠子問吳程。
“問這個還有什麼用?那怕是兩分鍾,你還能找得到麼?他們是坐汽車走的,又不是步行。”薑博襄平靜地說完,待走出小天鵝賓館大門,思索般地向吳程一扭頭,“這個史曼,是不是上次你在這個賓館見到的那個勸告上訪者的‘首長夫人’?”
“不是。”
“嗯——”薑博襄重重籲了一口氣。是為了緩解心靈的重負還是心靈的重負得到些許緩解?
此刻,誰又能說得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