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遲到一步(3 / 3)

“嘀嘀!”年輕司機馬奔惱怒地以汽車喇叭聲斥責大模大樣在街上遊逛的人群,並不時探頭窗外加以吼叫:“找死呀,聽到喇叭沒有?聽到了還不趕快讓開?狗日的!”

對於馬奔的粗野加之黑色伏爾加的氣勢洶洶,薑博襄直提心吊膽,惴栗激怒被喝斥的群眾而發生詈罵和鬥毆。不知麼緣故,現在的人脾氣特別大,動不動就火冒三丈,好象人人肚子裏裝著個氣葫蘆。騷動的年代嗬,大概是人們的心理機製還沒有調整到平衡狀態。於是,他連忙提醒馬奔:“不要急,慢點兒開沒關係,還是安全第一。”

黑色伏爾加氣咻咻地剛剛由解放大道拐到青年路,便被一道厚厚的人牆攔住了。隻見前麵人山人海,鞭炮聲大作,硝煙滾滾,遮天蔽日,好象有兩個軍團在決戰。

“怎麼回事兒?”薑博襄這些年很少看到這樣火熱隆重的場麵,不禁驚奇地問。

“準他媽又是一個‘倒爺’被釋放出來了!”司機馬奔悻悻地說。

“犯人被釋放出來,還要隆重慶賀?”

吳程馬上回答說:“這是他們之間的規矩。”

薑博襄聽罷,板不住向吳程投過疑惑不解的目光。吳程便立刻告訴他,這條青年路的店鋪大多是小青年們開的。他們過去幾乎都是沒有考上大學和高中的待業青年,其中還有一些過去曾經是地痞流氓。這些人已經形成一個團夥,他們投機倒把,欺行霸市,坑蒙拐騙,無所不為。但是,他們又非常講哥們兒義氣。如果哪個哥們兒“栽”了,他們不僅給他家裏一大筆錢足以供其雙親頤養天年,而且待他刑滿釋放後馬上又給他一爿店鋪,一夜之間就成了萬元戶。據公安部門統計,青年路有上百個“倒爺”,三分之一蹲過班房,三分之一受過勞教,還有三分之一被拘留過。可是,這些人卻一個個腰纏萬貫,還時不時地給公共福利事業搞點讚助,又是登報,又是上電視,不少家夥成為新聞人物。怎麼著,人家趁錢,不服氣,你也掏出個十萬二十萬人民幣試試?

何澤聽完氣哼哼地說道:“這麼一來,不就又變成有錢能買鬼推磨了嗎?”

司機馬奔冷丁插了一句:“哼,反正現在的人都知道錢多不燒手。”

薑博襄不知是怕再說下去會愈發出格還是覺得時間耽擱得太久了,焦慮般地一看表:“小馬,去春雷電視機廠還有沒有其它路?”

馬奔猛地一按喇叭,又猛地一打方向盤:“奶奶的,大路成了這幫家夥的地盤了,我們隻好鑽小胡同。”

黑色伏爾加蛇行般地在狹窄的胡同裏七拐八拐,總算繞過青年路而來到春雷彩色電視機廠。

“哎,好象那輛汽車是鄧副市長的!”馬奔突然喊了一聲。

薑博襄聞聽往右一扭頭,一輛皇冠牌轎車已經一閃而過,待他轉過身子,已是滿目塵埃。怪哉,怎麼此刻鄧恒壽也到電視機廠來了?是不期而遇,還是與女騙子史曼的事情有關?他左右一看何澤和吳程,見他們目光中也漲滿了狐疑,但當著司機馬奔的麵兒,又不便說什麼,隻得把心裏的判斷用事實去檢驗。

他們一行三人首先找到廠保衛科,直接說明來意。接待的保衛科長煞是熱情地把他們帶到廠長辦公室,接待他們的廠長聽後又煞是熱情地把他們帶到廠黨委書記辦公室,廠黨委書記明瞭情況後又煞是熱情地把他們帶到廠供銷科詢問情況,可是在場的供銷科五個人都對他們所問的史曼的情況茫然不知。

“看來,我們還是晚到一步,很可能是副市長鄧恒壽已經提前給他們打過招呼,要他們守口如瓶,”薑博襄揣度地看了何澤和吳程一眼,而何澤和吳程也正以思忖的目光看著他,三個人的心境就在這會意的對視中充分交流了。

“請問,剛才鄧副市長來過沒有?”到底是年輕的保衛幹事吳程有些沉不住氣,脫口向廠黨委書記何了一句。

“沒來過呀。”廠黨委書記的腦袋搖得象個撥郎鼓。

“那麼,是不是叫我們翻一翻這幾個月批發電視機的單據。”吳程這一招兒失敗了,決定來個一不作二不休。

“好哇。”廠黨委書記坦然地一點頭,立刻向一個女辦事員發話,“小王,把批發單據拿出來請他們看看。”

臉上好象撒了一層黑芝麻的女辦事員冷冷地白了吳程一眼:“你們要看那個月份的?”

“把今年這幾個月的都找出來吧。”吳程的話說得理直氣壯。他知道,對於這號見人下菜碟兒的勢利女人,決不能顯得低三下四,越是那樣,她越拿你當個土鱉似的作弄你。相反,你如果顯得氣度不凡,或者口大氣粗,她反而會敬畏你幾分。

果然不出吳程的預料,那個方才還盛氣淩人的女辦事員見吳程哪裏是有求於她簡直就是在給她下命令,臉上雖依然象陰天,但還是耐著性子把幾個月的批發單據給他找了出來。

吳程把前兩個月的批發單據翻開,史曼一副大丈夫氣概地昂首挺胸站立在他麵前,雙手炫耀地捧著一百台十八吋春雷牌彩色電視機,而且都是批發價,驚得他不由倒吸了口涼氣,心倏忽間提到嗓子眼兒,他立刻把這份記載史曼購買彩色電視機的批發單據交給薑博襄,急忙又翻看其它批發單據,卻沒有新的發現。

“這一百台彩電,她付款了沒有?”薑博襄向那個滿臉雀斑的女辦事員一亮手裏的批發單據,口氣威嚴地問。

大概女辦事員一來覺得被吳程抓住把柄,二來又感到薑博襄官階一定不小,一反原來的冷漠和高傲,臉上擠出幾條生硬的笑紋,怯怯地答:“交,交了。”

“什麼時侯?”

“可,可能是今天。”

“把收據給我看看。”

薑博襄一看收據,果然交款日期填寫的是今天。他把單據交給女辦事員,說聲“謝謝你們的幫助”,向何澤和吳程一揮手,“回去吧。”

黑色伏爾加轎車一開出電視機廠大門,薑博襄馬上向司機馬奔問道:“小馬,你看到鄧副市長坐在皇冠車裏麵嗎?”

“沒有。”

“那裏麵坐著什麼人?”

“好象是個女的。”

“知道她是誰嗎?”

“沒看清。”

其實,還用問嗎,坐在皇冠轎車裏的女人不是史曼又會是誰呢。這不僅說明史曼時至今日依然有恃無恐,地在我們眼皮底下活動,而且也說明警備區和市裏的一些領導幹部的確牽扯進史曼的活動中了。

薑博襄心想。這是一樁必須直麵相對的嚴酷的現實。他覺得心裏沉極了,象壓上一塊千斤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