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然自信在施工作業中是細致的,不會犯馬大哈的低級錯誤,可是久在海邊走,萬一失了足呢……
他望著邈遠的星空,心中確有絲絲的怯意:自己是喬家的頂梁柱,百密一疏,倘若有閃失,這個家可怎麼辦呢?老說共產黨人胸懷大無畏精神,為建設杭州灣跨海大橋勇往直前,全然不顧個人生死安危,那是媒體給英雄人物在貼金。其實螻蟻尚且惜身,魚蝦也懂得逃命,何況是血肉之軀的一個大活人呢?然而對於自己來說,祖祖輩輩的千年夢想,兩岸民眾的日夜期待,長子的擔當意識,全在血管內潮汐般地湧動。為黨的事業,為人民福祉,在那戰爭年代,無數的革命先烈不也是赴湯蹈火的麼?和平建設時期,像身邊的郝幫寸書記,在眼看平台立馬傾倒的緊要關頭,不也是衝鋒在前,置生死於不顧麼?
此刻,他想到了北岸工友深藏不露的“法寶”: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為人民的利益而死,是比泰山還要重的。為杭州彎跨海大橋建設去海底排障,這難道不是壯麗人生的真正價值麼?自己在艱險麵前,躺在水泥墩上顧慮重重,這能算是世界級大橋的工人麼?
喬夢橋深深吸了口大海的鹹腥氣,臉上呈現出一副“舍我其誰”的神態。他看看手腕上的勞倫克斯大手表,見快到晚間新聞重播時間了,覺得應當抓緊時間與朱璽、盼盼作一次交談,與母親通一次電話,也去拜訪一下引領自己走上建橋之路的、並像父母一樣關心著自己的貴人——呂總師,最好的馬也得靠伯樂呀!當然,假如有可能的話,也不放棄今晚這個難得的出征前夕,將玉秀、堂弟召在一起,做做他倆的婚姻修複工作。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麼…… 在海上處理斷樁的五個月中,自己偶爾也上岸開會、查資料,但故意避開了他們。這並非自己“冷血”,而是總覺得不但不會有啥結果,反而會按下葫蘆起了瓢,牽扯出剪不斷、理還亂的麻煩來。他迅速站起身來,穿上衣,爬下高高的預製墩身,撣去塵土,搓了搓臉孔,仿佛抹去了無窮的煩惱,快步向朱璽的檢測所走去……
在檢測所寢室裏,窗簾縫裏透著一絲亮光。
朱璽因為玉秀娘今晚要去新農村樣板樓參加征詢會,便早早將亮亮接了過來,幫著做完幼兒班的作業,給兒子洗腳準備睡下。
亮亮邊脫衣裳邊問:“媽媽,爸爸為什麼老不回來呀?”
朱璽:“你又來了,爸爸造橋忙。”
亮亮不懂:“爸爸為什麼這麼忙?”
朱璽煩心:“刨根問底做什麼?”
亮亮委屈:“我好長好長時間沒見著爸爸了。”
朱璽不耐煩:“媽不是早就說過,爸忙,沒時間回來看你。”
亮亮拿起枕邊的手機:“媽媽,你給爸爸打電話麼。”
朱璽繃起了臉:“你怎麼老這麼淘氣!快睡覺。”
亮亮扭動著身,自己摁著手機號碼。
朱璽奪過手機,扔在桌子上:“打什麼打!”
亮亮委屈地哭了,嘴裏叫著:“我想爸爸!我想爸爸!……”
朱璽拉過孩子,在屁股上重重拍了兩下。
亮亮哭得更響了。
朱璽將孩子狠狠塞進被窩,唬道:“再哭,再打!”
亮亮在被窩裏抽泣著,聲音漸漸低了……
朱璽坐在孩子的床沿上,從抽屜裏拿出了那張“全家福”照片,呆呆地凝視著……
自從看了阿水嫂從老家寄來的失憶人近照,朱璽的心徹底死了,那人除了無神的目光外,完全找不出思橋的模樣,但令她吃驚的是在下午選拔水下排障員工的測試時,“水鬼”第一眼看見喬夢橋時也引起與他老婆同樣的驚訝。往深處想,是不是被救助的第一時間留下的印象與兩年調養後的形象判若兩人了呢?眼下,喬夢橋在新組建的水下排障隊裏不能算高手,往後的水下高危作業中會不會重蹈他弟弟的覆轍呢?朱璽在下午計時中就感到心神不寧。在食堂打飯的時候她已經獲悉,今晚食堂餐廳內要舉行慶功宴和壯行宴,那麼他會不會抽時間來看看自己呢?到底什麼時候能“一起過”呢?今晚他睡到哪裏去……
朱璽將照片放回抽屜後遐想了一會,情不自禁地走到窗前,想從窗簾縫中瞧瞧遠處食堂的酒宴散了沒有,電燈是否依然亮著。當她剛撩起窗簾時,台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她猜想,他到底還是來電話了,欣喜地奔去拿起手機,並用被角捂了捂兒子的耳朵。
“喂!宴席散了嗎?”她認定這是喬夢橋的來電,自從聽了“一起過”這句話後,她犀利的語氣變得柔軟了。
手機裏傳來了女人的聲音:“小朱老師,你聽錯了,我是阿水嫂呀!”
朱璽一愣:“噢!你好,有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