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想說愛你不容易(上)(1 / 3)

歲月無限,潮汐有信。

喬夢橋萬萬沒有想到,刻骨思念、多年尋訪的大弟念橋,竟以一種讓人心碎的方式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他曾經渴望過,有朝一日找回大弟,一來可讓母親的痛苦得到消解,二來兄弟從此可以合力同心,攜手實現祖輩海上造橋的夢想。可是,現在等到的卻是兒子對母親的憤懣,弟弟對兄長的惡怒和拳頭。倘若自己沒被指定為大橋工程建設先鋒示範作業隊副隊長兼班長一職,真想騰出時間去追尋他,坐下來好好教訓一頓,給他說叨說叨家史,訴訴父母兄弟對他牽腸掛肚的思念和尋找。

然而,喬夢橋最感心酸和要掉淚的事,倒不是自己對大弟苦難經曆的切膚之痛和滿腔歉疚,因為這件事他已在電話裏委托了盼橋,盼橋通過念橋的那幾個“徒弟”,知道他當晚離開了大橋工地,奔赴安徽去了。喬夢橋為大弟懂得感恩而高興,當即叫盼盼電彙了13000元款子到倪老爹家,還寄了足有10頁之多的“長兄陳情家書”,並詳細寫明了自己老家地址以及母親為失子之痛的悲情。

現在,秋汛己至,東南沿海的台風像一群咬尾巴的帶魚,一個緊接著一個地襲來。在世界走向數碼時代,一切行為都奔向簡約的時候,台風預報卻偏偏忽略編號了,也不知是誰出的餿主意,弄個怪裏怪氣的名字,什麼“麥莎”、“杜鵑”,“伊布都”、“科羅旺”,弄得人稀裏糊塗。上次台風繞道走了,今天氣象預報強台風又要來了。說這是熱帶氣旋形成的,晚上將會增至10級以上,杭州灣全線停航。按規定,風大是不允許施工的,正像酒後不準駕車一樣,但工人們的眼裏,風大正好送爽納涼呢!如果什麼亊都照章辦理,那就什麼也幹不了,何況台風預報也隻是個預測而已,並不一定成為事實。

時值午間,天空灰蒙蒙的,白殼酒盅大的雨滴,打在頭盔和雨衣上咚咚有聲,兩耳也被震得嗡嗡作響。

風在慢慢加大,雨在陣陣加密,造橋人無視大自然變幻,仍然係著安全帶進行海上作業。

黃廣天嘴巴裏咀嚼著最後一口飯,帶著二班18名員工,快速接替了喬夢橋的一班工友。他們昨晚十二點鍾上班進行鋼棧橋搭建作業,現在是該吃飯、睡覺的時間了。

喬夢橋在與他 “立功競賽” 的對手黃廣天交接班中,黃廣天的對講機突然響起,他聽到了近乎殘酷而心酸的對話。

在毫無隱私和秘密可言的對講機裏,黃廣天十一歲女兒又尖又高地責備著:“爸!你幹什麼呢!為什麼老不上岸來看看我們?”

黃廣天好像沒有完全反應過來,不知道怎樣來回答稚嫩女兒的嚴厲訓教:“我……我……”

“媽說你腦子進水了,是不是呀?”女兒又添加了一句。

“這……”人高馬大的黃廣天被嗆住了。

“是不是不要我們了?”女兒又大聲責問著。

黃廣天默然無言。

此間,對講機裏傳來了他妻子不鹹不淡的聲音:“廣天,過去女兒總像候鳥一樣,每年寒暑假到你工地能看到你,現在你造跨海大橋卻連見個麵都這樣難嗎?女兒趁著暑假,坐了兩天一夜的汽車來看爸爸,在招待所已經等了半個月了,新學期眼看就到了。我告訴你,我們回家的汽車票已經買好了,明天就走,你就在海上好好呆著吧!幹你的廣闊天地吧!你永遠不要回家去……”妻子淒楚、婉委的責備聲裏,滿含著不便言語的幽怨。

領導上曾經兩次安排黃廣天上岸去會妻兒,但總因重任在肩,沒能成行,現在妻子不痛不癢的氣話,簡直像針砭一樣刺他心田。

黃廣天捏著對講機,一屁股坐倒在淌水的鋼板上,長時間望著漫天肆虐的風雨和依然用心操作著的工友們……

狂風暴雨中,海浪呼嘯,一座座打樁機巍然屹立,高頻自控振動錘發出目空一切的“哐哐”聲,巨大的龍門吊穩妥地保障著鋼護筒的垂直度,圓台子一樣粗大的鋼管筒威武地在向海底挺進……

烏雲飛卷,大海雄奇,濁浪狂濤在機聲中顫抖,遠處的王盤島早已潛形。

二班的勇士雖然剛上班,但立即遍體淌水,分不清是雨水、汗水、還是淚水。此時此刻,唯獨大海才感知世上什麼叫艱辛,什麼叫堅韌,什麼叫堅強。

喬夢橋聽著黃班長和家人的這番對話,看著他發愣的神態,一股惻隱之情在胸中回旋……

突然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破天荒做出了違反工程“鐵律”的驚人決定,決然地說:“黃班長,你走吧!我給你頂班。”

他伸出被雨水泡得又皺又白又涼的大手,重重地推了把黃廣天的肩膀。

一股暖流、一道蠻力,傳遍了黃廣天的全身。

他看著喬夢橋,黑臉膛上的大眼睛閃著淚光……

喬夢橋摘下掛在屁股後麵的對講機,說:“換!老婆、女兒明天就走了,你今天不上岸,娘倆就白來了。我替你幹12小時!”

“大喬,這……”黃廣天的話語裏帶著感激的哭音。

他知道大橋工地上的管理細致入微,做如此的“小動作”,是要承擔大風險的。一旦被領導發覺,受處分、扣獎金不說,連原有的榮譽稱號也會被“敲掉”。何況喬夢橋是先鋒示範作業隊的副隊長,負有逃不掉的責任。

“老兄,別猶豫了!黎總工去了北岸指揮部,郝書記也開會去了,你離開一夜,對誰都不要說。”喬夢橋說著將自己的對講機放到黃廣天手掌上,隨手抽來了對方的對講機。

黃廣天憂心忡忡,說:“萬一工程出情況,這種違規,對你的聲譽不是鬧著玩的。”

喬夢橋似乎豁出去了:“聲譽,它比人心、人性更重要嗎?”

他深知自己的工友不光是一群穿行在鋼筋混凝土之間的硬漢,他們同樣有憐香惜玉的情調,不過遇事先替公家、替他人著想罷了,於是說:“別擔心我,出不了差錯的。回去先理發、洗澡,別讓人說我們橋工邋裏邋遢,缺乏浪漫,。”

“這事兒……我想想……”黃廣天心想見妻兒、又怕害了別人,猶豫不決。

“嗨!即使我受警告、扣獎金也值。我不後悔的,走你的吧!” 喬夢橋攆著黃廣天,“交通船馬上又要過來了。”

黃廣天靜思一會,終於伸出了他的大手掌,信任地說:“當然,有你帶著班,我一百個放心!”

兩雙被雨水泡成麻皮豆一樣的手,緊緊地握著。

然而黃廣天轉身之時,又遲疑了。

“又什麼事了?”喬夢橋緊問。

黃廣天不好意思地說:“我……偷偷摸摸去會老婆,不那麼正大光明吧?”

“老兄,你這人呀!”喬夢橋捶了黃廣天一拳,鼓動說,“啥叫偷偷摸摸?你不是去‘偷腥’,去找‘小三’,去拈花惹草。你是去會自己的老婆,這能叫偷偷摸摸嗎?這叫鐵骨柔腸!大大方方去吧,別磨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