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自己從學校回到家裏,發現弟弟念橋送養了,他哭著喊著要去討回來,阿爸攔住他說:“別去,讓你弟弟在人家家裏吃上飽飯,長大了再去找回來,反正背上有個誰也弄不掉的胎記。”
弟弟離家,從此杳無音訊,再也找不到了。阿爸斷氣的時候說,“夢橋,你得把你大弟弟找回來呀……”
一眨眼,二十多年過去了,父親的遺言無時無刻不在喬夢橋耳邊回響,母親更是懊喪不已,眼睛也哭壞了。
“我要找到大弟!我要找回大弟!”他常在夢中驚呼,連造橋鋪路也尋覓著這塊胎記……
現在,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想撫摸一下這個令他苦苦尋了二十多年的獨特印記,但縮回了手。
小韋將電警棍掛回牆上,說:“神經過敏!別以為我們在私設公堂。”
潘勝利善誘道:“算了,動粗隻能觸及皮肉,教育才能拯救靈魂。我們工會對做了壞事的外協工,主要還是從思想上幫助,要你們認識過錯,重新做人。”
倪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二十幾年不堪回首的經曆,他對誰的話都抱有懷疑。此間他慢慢轉過身來,竟與喬夢橋來了個四目相望,但他立即垂下眼皮,說:“喬師傅,原諒我……”
喬夢橋的眼圈紅了,想伸手抱住這個“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的大弟。為了防備誤認,他一臉謹慎,正眼厲色地問:
“你,什麼地方人?”
倪金低著腦袋,說:“從我懂事起就不知道老家在什麼地方。親生的父母不要我了,那個抱走我的養父很早就死了,養母也改嫁了,我糊裏糊塗被一個接手的阿姆帶過海洋,是不是杭州灣海麵記不清了。我被賣給了一家不會生育的夫婦,但沒幾年他們也離了婚,8歲的我,沒人管也沒有家,蕩街頭、睡橋洞,春夏秋冬到處流浪乞討,餓了扒垃圾堆,渴了找河溝,吃了上頓不知下頓在哪裏。有一次在飯店門口與一個乞丐爭殘羹,打破了盆子,店主人拿著菜刀追我,差一點……至今我臉上還留著這道刀疤痕……”他轉身撲在牆上哭了。
喬夢橋噙著淚水:“那……後來呢?”
“我沒有家,終年流浪,鑽貨車,爬煤車,到過杭州、上海、南京、武漢、鎮江,也進過收容院、派出所,最後加入了‘時遷幫’,其實就是打著討飯幌子的偷竊團夥,也學會一些拳腳。在一次雨夜偷竊中,我不慎從四層樓的下水管道摔下來,幸好落在底樓的一輛汽車上,不能動彈。‘時遷幫’將我放在馬路邊,擺上一隻破飯碗,我就成了為他們討錢的工具。我的腰傷有三年多,無人問也無錢醫,有個好心的五保戶倪老爹收留了我,每日喝點從樹上剝來的杜仲與草藥湯……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裏……我那親爹親娘的心腸忒狠了,他們都不是好東西。天底下隻有倪老爹他對我好,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可他昨天叫人打電話來,快不行了,我想弄點錢回去給他治病……”倪金悲慟起來。
喬夢橋一臉驚愕、疑懼:“什麼年代了,這些又是你編的吧?”
倪金指指天、指指地,說:“你們去問問那些被拐賣過的兒童,就會相信了。”
喬夢橋張開雙臂,突然像鐵鉗子一樣緊緊地箍住了大弟念橋的腰背,嘴裏喊出了石破天驚的呼叫聲:
“念橋!我的弟弟——”
喬夢橋擁著倪金,泣不成聲……
倪金倏地轉過身來,目瞪口呆。
他抹了把淚水,問:“念橋?弟弟?……喬師傅,你說什麼?”
潘勝利、小韋、紀錄員與幾個協警,全像遇上百丈大鯨——摸不著頭腦。
喬夢橋哽咽,說:“弟弟,我的名字叫夢橋,你的名字叫念橋。我們姓喬,我是你的同胞長兄,你是我的大弟弟哇……”
“你是我哥哥……”
倪金愕然了!頭暈了!他滿眼困惑,打量著喬夢橋臉孔、頭發、體型,但沒有再開口。
“弟弟,你吃了很多苦,受了這麼多罪,做哥的對不起你啊……”喬夢橋端詳著早已被歲月改變了的弟弟,盡力想從陌生中找出幼時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