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來造橋的天使(上)(1 / 3)

會議室裏,在眾目睽睽之下,盼橋滿懷感恩與久別之情,奔向了她的“大哥”喬夢橋。

然而,或許出於女孩子固有的靦腆與羞澀,她驀地減緩了步履速度,得體地擎起礦泉水瓶,來到了喬夢橋跟前,

她的臉蛋上盡是燦爛的笑靨:“喏!”她說道。

喬夢橋原以為盼橋還在玉秀家裏,吃午飯的時間才能見著,沒想她卻提前來到,而且還進了會議室。

他既愕然又高興,說:“水,我有。等好久了吧!阿媽好嗎?”

盼橋微笑著點頭,雖沒有說話,但兩個酒窩卻顯得更加甜美。

從離開北岸老家奔赴大橋工地的那一刻起,她已經存心不喊他為“大哥”了。她要改換稱呼,這便是“喏”、“喂”、“哎”,這幾個蘊含著無限意思的單詞。

誰都清楚中國古代婚姻的傳統俗習,男女戀愛之初是羞於相互稱謂的,拜堂之後才稱“相公”、“官人”、“老爺”和“娘子”、“夫人”等名號,到了解放前夕那些俊郎美女們才開始采用肉麻得讓人骨頭酥軟的港派叫法,什麼“寶貝”、“親愛的”、“老公”、“老婆”。今天場上的人沒見妺妹叫哥哥,便一下子起哄了:“哎呀呀!大喬師傅,你不‘鳴’則已,一‘明’驚人哪!”

喬夢橋見大家打趣,立即說:“你們千萬別誤會!這是我的小妹妹,昨晚剛從老家過海來的。”他說著求助地看了看盼橋,希望獲得她的幫腔。

寧交公司的施工隊長姚師傅馬上表示質疑:“喬教頭,你在說給誰聽呀?親妹妹見兄長,那有連‘哥哥’都不喊的。還保啥密,再隱瞞下去,連鮮魚鮮蝦都要跳不動了。”

有人滑稽地亂唱了起來:“‘哥呀妹呀!你到哪裏去呀’……”

有的人亢奮起來,怪叫道:“還瞞啥子羅!今晚我們要喝喜酒!”

“蓄之愈久,其發必速麼!”一個戴著像茶杯底一樣厚度眼鏡的技術員文皺皺地說道。

喬夢橋急得跳魚似的蹦起來,說:“瞎說啥?我小妹靦腆怕羞,嘴巴重,不愛叫人。我們倆真的是親兄妹,別瞎說。”

嘴上盡管這樣掩飾,可他心裏其實也很納悶:過去跟盼盼見麵,她曆來是大哥長大哥短的叫個不停,今天咋成啞巴了?……

這時,辦公室的胖老師跑過來大聲對盼橋說:“啊呀!弄錯哉弄錯哉!張冠李戴了。人事處說,今天有個杭州女大學生要來報到,小阿妹,我還以為是你呢!”

盼橋釋然笑了:“老師,你不知道,我也是來參加大橋建設的,想找份工作。”

人們頓時睜大了眼睛:“好呀!造橋工地招的幾乎全是男癩頭,女的是稀缺元素,太需要了。”

一個胡子拉碴的河南工人大聲說:“中!男女配搭,幹活不累。我是中交二航局的,到我們的施工隊來吧!”

一個身材魁梧得像籃球明星的工人說:“我是廣東‘長大’公司的,這麼標致的女孩,不幹活,像模特兒一樣在工地上來回走,我們‘亮仔’幹起活來添勁呀!”

全場人都笑了。

不知什麼時候,郝幫寸書記完成了與徐阿興簽訂征地拆遷協議後也趕到了會議室,他快步進來,說:“你們都不要爭,大喬是我們項目部的,他的阿妹你們能挖得走嗎?這叫‘近水樓台先招(照)人’麼!”

有人發話了:“郝書記,幫寸幫寸,你呀隻幫自己的施工隊,是本位主義,是利用職權!”

郝幫寸笑道:“好好!隨便你們有意見,我是‘當仁不讓’的。但是我倒要建議工會同誌多動點腦筋,好好解決工地上‘陰陽失調’這個嚴重問題!別像外人嘲笑的‘旱的旱煞,澇的澇煞’。”

參會人員又哄然笑了。

有人突然問:“哎,昨晚碼頭的風波平息了嗎?”

郝幫寸說:“那是一場誤會,‘橋教頭’差點成了冤大頭。哎!現在趁會議休息,我提議讓他阿妹給大家唱支歌,讓大夥今後多加關照。”

眾人:“好哇!魚頭沒得嘬,挾個尾巴咬咬也是好的。唱!”

盼橋看著喬夢橋:“叫我唱歌?”

喬夢橋似乎有點“眾誌難違”,說:“叫你唱你就唱吧!你不是從小愛唱麼。”他接過了盼橋手中的碎花小挎包。

盼橋:“唱什麼歌呢?……”

喬夢橋:“你就來個《天路》,或者《二郎山》什麼的,建築工人最愛聽自己的歌。”

有人大聲說:“大喬師傅,用你的板胡伴奏一下,怎麼樣?”

喬夢橋幽默道:“對不起,沒有帶‘裝備’!”

郝幫寸:“來。大家呱唧呱唧好不好?”

霎時,會議室裏響起熱烈的掌聲。

盼橋又看看喬夢橋,清了清嗓子,說:“唱得不好,師傅們別見笑。我,還是唱自己改的‘酒幹倘賣無’吧!”

有人問:“‘酒幹倘賣無’是什麼歌?”

有人說:“連這個都不知道?這是喝酒歌!”

眾人:“好!聽了喝酒歌,造橋力氣大!”

盼橋糾正道:“一個賣空酒瓶的愛心啞巴,姑娘想對他報恩回饋。但我改詞了。”

會議室裏又響起了掌聲。

盼橋兩手擱在胸前,一支清麗、深情的歌聲從會議室飛出窗口去……

酒幹倘賣無,酒幹倘賣無,

多少熟悉的聲音陪我多少年風和雨,

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

沒有天哪有地,沒有地哪有家,

沒有家哪有你,沒有你哪有我。

假如你不曾救護我,給我溫暖的生活,

假如你不曾撫養我,我的命運將會是什麼?

是你養育我長大,陪我說第一句話,

是你給我一個家,我願終生相隨擁有它。

酒幹倘賣無,酒幹倘賣無……

大家沉浸在歌詞傾訴的悲情中,盼橋的報恩情結滲透著每一個音符。

人們抬眼望去,隻見女孩的眸子裏淚珠晶瑩。

喬夢橋蹙緊眉頭,撓著板寸頭,一臉的焦慮和著急,腦海裏又浮現出二十年前的那個橋閘洞中,一個繈褓裏的女嬰臉色發紫,氣若遊絲,奄奄一息……

中午,在簡易、整潔的指揮部食堂裏,喬夢橋要了兩份大排,兩個荷包蛋,兩份帶魚和一盆青菜,帶著盼橋在餐廳的角落裏坐下來。

盼橋觀察了一下周圍,旁邊尚有些座位空著。

她見喬夢橋綳著臉,一聲不響地往她飯碗裏挾大排,挾荷包蛋,便輕聲問:“是不是又要回到小時候那樣,說自己吃過了?”

喬夢橋臉色嚴峻,沒有笑容,輕聲而又嚴厲地說:“先吃飯!”

他舀來一碗蝦皮紫菜湯泡飯,然後低頭吃著。

盼橋撇了撇嘴,將大排與荷包蛋返挾到喬夢橋的飯碗裏:“你不吃,我怎麼吃得下!”

喬夢橋還是繃著臉:“吃不下,打包!”

盼橋委屈地挾了點青菜,低頭吃著。

喬夢橋又將大排、荷包蛋挾到她的飯碗裏。

盼橋審視道:“額頭怎麼了?”

喬夢橋掩飾道:“工地上,哪有不磕碰的。” 他的聲音依然惡兮兮。

盼橋:“我來工地,你不高興?”

喬夢橋輕聲質問:“為什麼不喊我‘大哥’?”

盼橋小聲而堅定:“再也不想喊了。”

喬夢橋:“為什麼?”

盼橋:“沒有為什麼,永遠不喊你‘大哥’了。”

喬夢橋怔住,抬眼看著盼盼,仿佛領悟到什麼。

他快速地扒了幾口湯泡飯,突然問道:“會上你唱‘酒幹倘賣無’,這算什麼意思?”

盼橋委屈地說:“瞞我二十年,你們再也不用演戲了。”

“瞞你……”喬夢橋舉起的筷子懸空停下,“誰告訴你什麼了……”

盼橋傷心地用筷頭拄著碗底:“你別以為我還是個不諳世事的黃毛丫頭。”

喬夢橋頓時無語,臉上表情很複雜。

其實,盼橋早從學生青春衛生課上,便產生懷疑——我從哪裏來?

我國的計劃生育是在上世紀七十年代開始的,盼橋細細推算過,那年代母親已經超過了生育年齡,老來生子,純係海外奇談,而且還當著大隊婦女主任,於情於理是絕對不可能的,何況阿爸早已…… 毫無疑問,自己決非喬家女嬰。在她“鐵證”如山的追問之下,“母親”終於揭開了塵封了二十年的秘密,道出了她的棄嬰身世。她整整哭了一宿。麵對喬家大海般的恩情,麵對喬夢橋大哥娶不上媳婦的窘境,她毅然作出了人生航道中最關鍵的抉擇——放棄大學夢,嫁給喬大哥。任憑學校、同學的再三挽留、左鄰右舍的歎惜,也不顧義母的苦苦勸阻,誌已堅,意已決,誰的話都無法改變她的主意。昨天她安排好阿媽——婆母的生活,義無返顧地踏上了到南岸大橋工地與喬大哥“閃婚”的旅程。誠然,作為當代有理想、有抱負的年輕女孩,參加建造世界第一的跨海大橋不僅是展示美麗青春的最佳抉擇,而且對自身而言,遂了與自小依戀的“大哥”一起生活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