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秀從船艙裏偷偷地探出頭來,發現喬夢橋掌著舵,一動不動地挺立在船艉甲板上。
在朦朧的月光下,他穩如磐石,猶如一尊世界藝術大師米開朗基羅作品裏的大衛雕像。
暮色裏,一個黑糊糊的小島嶼在迎麵撲來,愈來愈近,愈近愈大……
當王盤山小島模模糊糊地出現在玉秀的整個視野時,她吃驚地想到喬夢橋的終極意圖——上孤島!
“上王盤島做啥?秘密聯絡?提取違禁物品?還是狩獵……”
她揣摩著他的種種可能。
玉秀在孩提時就聽阿爹說過,解放前,爺爺參加過浙東遊擊縱隊三五支隊的革命鬥爭,當年奉毛主席、黨中央命令北撤,船隻就停泊過人跡罕至的王盤山孤島。解放後,阿爹捕魚、運石、躲避台風也常在這座荒島上落腳。爹說過,王盤山島其實不是孤島,而是由上盤山、下盤山、劈開山、堆草嶼和無草嶼五個小島組成的一個小群島,距杭州灣南、北海岸線各有10海裏左右。五島中下盤山為最大,但麵積也僅為兩個足球場,海拔也隻有二十幾米。島上地勢平緩,周邊陡壁懸崖。因為很像一個巨大的盤子,兩岸漁民也稱其為東海龍王承接海天仙露的玉盤。由於王盤山五島是至舟山大漁場的必經要道,既可當天然的導航標誌,也可做臨時避風港,而且加之杭州灣東南和東北的潮流必經王盤山北麓,而退潮又經王盤山島南側,水勢極為複雜,海難事故頻頻發生,緣此當地漁民又將王盤山小群島稱作吃人不吐骨頭的“五虎山”。玉秀爺爺給她阿爹取名“海橋”,希望兒子能以王盤山五個小島作為海上的一個個天然橋墩,架起一座祖祖輩輩期盼的海上長橋……
機帆船準確地靠上了王盤島東側的一塊較為平坦的大礁石,仰首眺望,夜幕下全是光禿禿的峭壁。峭壁上不長草,不長樹,留著海風與鹹潮剝蝕的一道道水鏽痕跡,在月夜裏仍然依稀可辨。嚴酷惡劣的自然環境,時間老人在陡壁的岩體上,用海洋潮汐淘出一個穹頂的天然石窟,被漁民視為龍王爺賜予他們躲風避雨的最佳洞府。石窟的側麵,是一道自然形成的斷層石徑。石徑直達崖頭頂峰,頂峰上有一所無人看守的自動氣象觀察通信站,科技人員簡稱它為“觀通站”,每時每刻記錄著杭州灣海麵的氣溫、風向、風力、雨量、霧霾、幹濕度等氣象數據,自動傳輸給大陸氣象部門。
玉秀從機帆船的小窗洞裏往外“監視”著喬夢橋,令她非常驚訝的是,喬夢橋不但能在大海造橋,而且對機船夜航也有著精確的定向感知。他諳熟的駕駛技巧,老到的錨泊技術,簡直比漁老大的阿爹還勝出一籌。玉秀忽然浮想聯翩,像他這般具有多功能素質的人,假如不當造橋鋪路的建築工人,而是去炒股票,去開發房地產,或致力某項研究發明,能不成為富翁麼?自己注冊的生態綠化公司,不正尋求著像他這樣的“績優股”、“潛力股”嗎?至於他黝黑透紅的膚色,這全是火辣的海日頭給烤的。其實,非洲黑人也很好,烏金比白銀更珍貴。他若能每日坐坐辦公室, 開開小轎車,不曬太陽,避開風雨,那黑臉膛能不白嫩嗎?看看村裏的男人們,哪一個不是黝黑黝黑的!連小孩子都是鐵蛋似的烏黑鋥亮。當然,有些海邊姑娘的“白嫩”皮膚,那是要打引號的,她們靠的是防曬霜、增白露的層層“鋪墊”和“塗裝”。今天晚上,他瞞天瞞海瞞眾人,偷偷來登孤島,究竟要搞什麼名堂呢……
春天的夜晚,星光拱著明月,海風剝蝕的孤島顯得格外美麗和平靜。夜鳥啼叫著,悠悠飛過藍寶石般的夜空。海麵上漁火點點,不時有舟舸過往。
喬夢橋拴住機帆船,目不旁騖,順著歪斜的石徑拾級向崖頭捷步登去。在他的意識裏,這裏如同傳說中的蓬萊、方丈、瀛洲三座海中仙島一般,是絕無人跡的。
玉秀生怕發出響聲,悄悄脫下高跟皮鞋,拽過船上的兩塊抹布,裹住一對雪白的腳丫,然後跳上島去,貓著腰,像偷地雷似的躡手躡腳尾隨而上……
當她快要到達懸崖頂端時,隻見島上燃起了鮮紅的火苗。
“放火?……燒荒……”她怔了一下,停下腳步,屏心吸氣佝僂在石級上,愣愣地朝崖頭望著。
崖頭上,危岩崢嶸,月光如水,一對跳動的燭光在閃亮, 喬夢橋絳紫色的臉龐像塗了一層黃油。
銀盤似的月亮懸掛在藍瑩瑩的夜空,不時地被黛墨色的雲塊遮蔽。
杭州灣海麵波光粼粼,海風一陣緊似一陣地掠過白花花的浪頭。
喬夢橋駕著機帆船駛向南岸,仍然沒有覺察自己的一切言行全被藏匿在艙內的房東女孩監控著。
此時他的心境已大為改觀,王盤島上釋放了對弟弟的愧疚與思念,覺得渾身輕鬆,便隨口哼起了當地流傳的歌謠:
海茫茫,水汪汪,
龍王老爺悶得慌。
海邊男客膽子壯,
騎上龍背閑逛逛。
不怕風,不怕浪,
搖頭擺尾到對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