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籠王盤島(下)(2 / 3)

喬夢橋閉著雙目,往昔的一切恍若昨天,心頭繼續著無聲的傾訴:“弟弟,或許從沒人給你提起過。不知是清末還是民初,反正在兵荒馬亂的時代,曾祖父被抓往上海修外白渡橋,逃跑後成為北岸人的上門女婿,由原來的徐姓改成了現在的喬姓。老人臨終囑咐他的兒子——就是我們的爺爺:‘渡過海去,看看你的爺爺奶奶吧!’。1948年那個農曆小年夜,爺爺奶奶帶著隻有三歲的我們的父親,駕小舢板橫渡杭州灣,心想到南岸看望他的爹娘——我們的曾祖父、曾祖母,順便販點鹽鹵、鹽硝回乍浦,結果遇上風暴,舢板翻船。祖父水性雖好,但為了救兒子妻子,卻身葬大海,成為我們阿爸一生的痛。橋!橋!橋!這是父輩夢中刻骨銘心的呼喚。因此,阿爸把我取名為‘夢橋’,送養人家的大弟叫‘念橋’,你叫‘思橋’,撿來的小妹妹叫‘盼橋’。其實按照計劃生育國策,你是我的外快’弟弟,阿媽也被撤了‘大隊婦女主任’的職,為此全家更疼你了。你還記得嗎,你餓了,大哥背著你到山嶴裏找‘啯啯翁’、采糖罐子;你沒菜下飯,大哥拉著你去海灘撿‘下腳魚’、挖苔菜、撬牡蠣。弟弟啊!大哥15歲輟學就到建築社當小工,每天挑磚頭、拌泥漿。白天太陽曬,夜裏蚊蟲叮。但我心裏打定主意,拚著性命也要給你讀書。你去讀大學土木係,學橋梁建築,大哥我打心眼裏歡喜。我明白,隻有這樣做,阿爸在地下才會安心。我規定自己不買新衣裳,穿工友丟棄的舊衣服。我也從不饞人家碗裏的魚肉,總說蔬菜維生素多。有時東家辦上梁酒招待我們建築工人,我把我的那塊肉、那隻毛蟹偷偷藏回家來。”

喬夢橋想到傷心處,突然發出哭聲來:“弟弟,跨海大橋就要建造,先輩的遺願眼看就要實現,你大學剛畢業,怎麼就走了呢?……你忍心丟下阿媽、大哥和‘小妹’嗎……”

喬夢橋說著昂起頭望著天上的月亮,不讓淚水流下來……

玉秀看到喬夢橋的瑩瑩淚花在月光裏閃亮。

喬夢橋抹去淚水,說:“弟弟,大哥告訴你,在你們走的多個工友親屬中,沒領撫恤金的隻有我。我總覺得你還活著,猜想你是扒著船板被潮水汆走了,我不相信你會離開我們,你那相好的女同學朱璽還等著你呢!弟弟,家裏不想花你的性命錢呀……”

喬夢橋又是一陣哽咽……

玉秀雙眼濕潤,低下頭,淚珠滴落在光禿禿的岩石上,

“弟弟,我心裏有苦,憋得慌。現在孤島上無人,給你攤攤苦經,你不嫌大哥囉唆嗎?”

玉秀心裏嗔言:“嘿!還問呐,夠囉唆的。”

喬夢橋繼續道:“弟弟,你一直關心大哥婚事,總說小麥先熟大麥後熟,有悖情理’。是的,大哥今年35歲了,像我這般年齡的男子,他們的小孩都快上初中了,可你大哥的媳婦還在丈母娘的肚子裏呢!”

他的言語中鬱積著幾多酸楚。

玉秀別別嘴唇,甩了甩長波浪美發。

喬夢橋又歎了口氣:“難哪!大哥雖然是八級技工,可是這三千多點的月薪,能討得起你嫂嫂嗎?你給我算算,你讀了五年大學,養妹也讀到高三了,母親雙目失明,還有還債付息……弟弟,大哥是個‘月光族’,每月隻能度度過呀。我知道你體諒家裏難處,大學裏很節省,也很努力。雖然學校年年有獎學金給你,但大哥還是咬著牙不讓你有半點寒酸的感覺,除了每年一萬元學費外,按月給你彙去600元生活費,得知你有了相愛的女同學,全家都很高興。我怕你請女同學喝杯飲料的錢都掏不出手,又按月給你加寄200元。還有我在閘橋下麵撿的那個‘小妹妹’,收養她二十年了,長得伶俐、懂事,全家人絕不讓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今年她讀高三,還是個預備黨員呢!聽媽說,她成天抱著那隻破收音機學英語,鎮政府來了老外,也叫她去擋一陣。她對古詩詞很感興趣,成績在年級段裏數一數二,秋季就要高考。這呀!別說我做大哥的心裏廂有多高興!可是,不知啥原因,‘小妹’突然來信,說橫豎不念書了,要到大橋工地來打工。我真猜不透這‘小妹妹’的心思……弟弟,還有我住的那戶房東是個村支書,姓趙,全家人對我很關照,但他們的寶貝女兒玉秀,人倒長得蠻漂亮、聰明,像個玲瓏玉女,可是她進進出出不太睬人,好像有心事……”

玉秀像被人戳到傷疤,斜瞪了喬夢橋一眼。

喬夢橋又繼續傾訴:“老書記和大媽,說我什麼都好,就是不孝順,從沒見我回家看望母親。弟弟啊!我知道‘百善孝為先’,誰不愛自己的娘呢?我就怕催我快結婚。唉!弟弟,你以為大哥願意做光棍嗎?天下姑娘誰願嫁我這個窮橋工呢……”

月光下,玉秀扮了個鬼臉,無意中踩裂了一塊風化石。

石片順著斜坡,稀裏嘩啦地滑溜下去,傳來了撲通、叮咚的落水聲。

玉秀驚得趕忙縮匍在岩壁下,機靈地學著野貓叫一聲:“喵——咪!”

喬夢橋習慣了披星戴月的野外生活,對蟲豸蛇蠍、棄貓野狗的偷襲習以為常,隨口說道:“對不起!今晚我借一方寶地,打擾了!”

玉秀驚出一身細汗,慶幸地乜斜著喬夢橋:“嘿!原來也是個缺心眼的憨大!”

喬夢橋漠視荒島“精靈”的驚擾,依然傾倒著苦水:“……弟弟,阿媽托親告友,給我介紹過的女孩子不下二十個,卻沒有一個能攀得牢。時下姑娘很現實,眼睛隻朝有錢的看,大哥我要錢沒錢,要房沒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