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籠王盤島(上)(1 / 3)

一場瀟瀟春雨過後,橙黃色的斜陽在靜謐、蔚然的海空裏,畫了一道瑰麗的彩虹,從杭州灣南岸寧波的這一端,跨越到北岸嘉興的那一端,仿佛像一張拉滿了弦的軒轅帝巨弓,懸掛於湛藍湛藍的蒼穹;又恰似一座美輪美奐的月洞拱橋,將海螺形海灣綿亙不絕的巍巍塘堤,掩映得宛若萬裏長城一般的壯美與妖嬈。

這是2003年的一個春日,在杭州灣海塘上泛著白屑屑鹵花的鹽堿地裏,鹹青草又披上一片嫩綠。塘腳下的灘塗上,潮水尚未完全退盡,那些可愛的彈塗魚、黃蛤、沙蟹、蟶子、泥螺等大海的小精靈,已經迫不及待地在淤泥和水氹裏追逐、蠕動、嬉戲了。這塊被喻為“江南北大荒,浙東閉塞地,海風蝕人老,莫做鹽民妻”的交通盲腸、神經末梢的僻壤上,當今世界最長的跨海大橋——杭州灣大橋就要淩空飛架了。兩年來,通路、通水、通電、通訊、通碼頭等“五通一平”工程,讓這裏晝夜紅旗獵獵,車輛如織,機聲轟鳴,電弧閃爍,人聲喧雜,塵土飛揚;建築施工人員多如蟻族,各色頭盔、著裝、標識繽紛登場。那些趕來競爭項目的公司和好奇的探視者,終日裏成群結隊,絡繹不絕。跨海大橋如同青藏鐵路、長江三峽大壩工程一樣,令遐邇百姓心潮澎湃,翹首期盼。此一時,寧波城裏人會愜意地說:“打瞌睡,撞著了金元寶。”鄉下人會欣喜地說:“福星照頭頂,飯鍋裏廂鰻鑽進。”大橋邊的村民,說得更玄乎了:“運道好了推勿開,烤熟毛蟹爬進來。”

南岸村黨支部書記趙海橋的女兒名叫玉秀,秀外慧中,熱情奔放,且觀念新潮,特立獨行,從不按常規出牌,像鹽堿地裏長出的一朵奇葩,光鮮搶眼。她從林校一畢業,就瞄準了跨海大橋必定會給她的人生坐標帶來幸運,硬是不叫父親為她的工作去跑腿求人,以自己所學的園林花卉知識,鎖定了大橋周邊、杭州灣新區那片廣袤的綠化帶,以及海邊白茫茫的生態濕地。在請教過海濱生態農莊的老總後,她也立馬注冊了一家“大橋生態綠化有限公司”,從董事長、總經理、會計、出納到業務員,獨自一竹竿插到底。小姐妹們都揶揄她另類:“像隻杭州灣裏的海江豬,胃口也忒大了!”她卻不屑地說:“你們曉得‘蟹蓋頭’!‘不想當將軍的不是好士兵’。如若在國外,我還想競選總統呢!”

今天,玉秀開著一輛新買的錢江牌貨客兩用車離開家門,本想多跑幾家花木場與苗木栽培戶,但是突如其來的一場春雨,竟然將她的姣美麵容,頗具藝術感的混搭服飾和酷酷的、瞧得見“心肝心肺”的那塊勞倫克斯大手表及碎花格子的小背包,全被老天爺淋得濕溻溻的,隻得返回搭滿了大橋建築工人床鋪的家中。當她在二樓換洗、晾曬衣裳的時候,又望見了北邊那座紅瓦黃牆、燕青欄杆、洋中帶土的別墅式樓房,頓時一股戳心刺肺的怨氣又升騰心頭。玉秀連夢中也常常掙紮呼喊:“放開我!放開我!阿爹、阿媽,我不能同他在一個鹽缸裏醤著,他不是我理想中的男人。眼下他家還充當著大橋工程通道的‘釘子戶’呢!”有時她也常向小姐妹求解:“為啥隻憑兩家當年的一句‘娃娃親’戲言,非要我和不愛的人過上一輩子?‘吃過茶、過了書’能算得了什麼事?人家頭天拜堂入洞房,第二天就有離散的呢!我可不是漁篙頭上卡死的鐵箍圈,為啥對方要像海螞蟥一樣叮牢我不放呢?”

陽台上,玉秀因情所困,心裏翻江倒海,默默地梳理著退婚的種種理由……

雨過天晴,夕陽漸漸向地平線沉去,藍天上的彩虹早已潛形。

海邊碼頭一帶,在緊張搭建臨時工廠與生活區的工地上,先後有十幾輛交通車從碎石塘渣的道路上搖搖擺擺地向村裏駛來。它們駛進小學操場,開到了跨海大橋工程臨時指揮部大院的一側,在那幢海藍色彩鋼樓前停住了。

玉秀觀望著車隊,她知道這些車輛,全是到食堂來為員工們送晚餐的。

忽然,一個壯實、精幹的熟悉身影,從一輛交通車上跳下,徑直朝自家的院子跑來。

他,灰頭土臉,連眉毛也是白的,藍色的工裝上全是泥漿,興許剛從作業現場下來,頭上還戴著桔紅色的塑料安全帽。絳紫膚色是所有建築工人的基色調,那是太陽賜給野外勞動者特有的印記和榮耀,不過此人淳樸的臉龐更為紫黑罷了。玉秀早已在無意中發現,不論春夏秋冬,他總是板寸平頭,脖子上搭著一條白毛巾,腳上是草綠色的水陸兩用高筒靴。

此時,對方也許沒有覺察到樓上陽台裏,房東女兒正在偷偷瞅他呢!

“阿伯!老書記還沒回來嗎?” 他在院子裏叫了一聲。

千裏不同風,百裏不同俗,當地人尊呼與自己父母同輩的男女均為“阿伯”,這在外人聽來似乎有點男女不分之嫌。現在他一個海灣北岸的異鄉人也跟著南岸人如此稱呼房東大媽,或許想盡量做到入鄉隨俗吧!

玉秀的母親五十歲出頭,是位熱情和藹的善心大媽。她聽到院子裏有人叫她,提著一條活撞活巔的鯔魚從屋裏出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