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惠、阿惠,我不值得你愛,不值得……”
“別說別說,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她把他的頭緊緊地抱在自己的懷中,憋得他不能再開口。她的手胡亂地揉搓著他粗硬的黑發,指尖卻又極輕極輕地觸摸著他的脖頸和耳廓。他的心跳得緊縮了起來。他坐在床上,她站在他麵前,他原本垂掛在床沿上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抬起又合攏,箍住了她那細細的充滿了彈性的腰。
阿惠帶來的微型收錄機在輕輕地播放著一首委婉的歌曲:
沒有一種愛,會永遠失落;
沒有一顆心,會永遠沉默。
是否你已經太久,忘了感動,
忘了這世界,還有溫柔。
安文光抬起了頭,仰望著阿惠俯向他的那雙金色瞳仁的眼睛。
“阿惠,”他呻吟著,“我愛過一個女孩子,卻沒有把她保護好……我是有責任的,我沒有資格了……”
“不不!”阿惠柔軟而滾燙的手捧住了他的麵頰,“所有的過程我都知道了!你愛過人,這不是你的過錯!你不能保護她,並不是不想保護她!最終是她背棄了你,不是你拋棄了她!你們的悲劇是曆史的悲劇,不能譴責你,也不能譴責那可憐的女孩子!你為什麼要背負這沉重的十字架固執地不肯放下?光,你聽著,你該從你的噩夢中醒過來了!掀開這夢魘!掙開這枷鎖!睜開眼,你麵前是阿惠!愛你的阿惠,永遠永遠愛你的阿惠……”
沒有人應該孤單,應該寂寞,
明天會有最美的笑容,
找一片晴空打開窗口,
久違的陽光,正在向你招手。
……
阿惠忘情地說著,說著,無所顧忌地撥弄著安文光的頭顱,一直到他深深地呼出了好像是從足跟直衝上來的一口長氣。“哦——阿惠!”他仰麵望著她,“我隻是不敢,一直不敢嗬——我愛你,我實在是愛了你許多許多年了……”
站立著的阿惠一下子軟癱到了他的懷中。“別騙我別騙我!”她用拳頭捶著他的胸膛,眼淚說來就來,“你一直瞧不起我的,我知道的,我好不容易才讓你能用正眼看我……”
安文光猛一低頭,緊緊地吻住了阿惠的嘴唇,不讓她再說下去。笨阿惠,傻阿惠,我的憨頭憨腦的自以為是的其實什麼也不懂的小阿惠!我今天先不說,我以後會慢慢告訴你的!他在心裏高聲喊著,卻不發聲,隻是久久地吻住她。你知道我從過街樓的窗口多少次偷偷地看過你,端詳過你,向往過你嗎?我什麼時候看輕過你,什麼時候瞧不起過你?你的青春,你的活力,你的無所顧忌,你的一往無前,你的天不怕地不怕奮力尋找著自己的出路自己的位置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完美的熱情、勇氣、追求,給我這個心靈上背著沉重負荷的人帶來了多少力量和希望,你知道嗎?你以為那天在仁濟醫院救助你媽是偶然的嗎?我是從過街樓上見到了阿五扶了你媽出弄堂口,不放心才尾隨了去的!你以為參與“動畫室”是你生拖活拉了去的嗎?才不呢!我與瞿敬宜早有策劃,到了火候我遲早會出麵的!你問過我出於“什麼目的動機”,阿惠嗬阿惠,豈隻為了事業,也是為了與你共同奮鬥,至少可以與你同行一段路程嗬!別哭,小阿惠,別這麼委屈!安文光用嘴吮幹了阿惠那汩汩地好像流不盡的眼淚。我做不到像你那樣把所有的心裏話都在一刹那間統統傾瀉出來,我的愛太深、太艱難,讓我在以後的時日裏慢慢地剖白吧!別哭了,我的小阿惠,你不是那麼決斷地訂下了這個隻放了一張雙人大床的新婚用房了嗎?你不是那麼工於心計地把兩張鮮紅的結婚證書並排並地擱到了床頭櫃上了嗎?你不是以極為冷靜理智的口氣向我敘述了我們家的家史,幫我打消了最後一點自卑感了嗎?哦阿惠,你性格中那強硬幹練的一麵如今怎麼都沒了,隻剩下了那麼柔軟那麼溫熱那麼滋潤的另一麵了阿惠,你骨子裏畢竟還是一個脫不了嬌氣憨氣的女孩子啊!
錄音機裏的那盤磁帶放到了頭,自控鍵“啪”地彈了起來。一曲已盡,翻一個麵,便是又一組嶄新的歌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