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冰如不能不暗暗佩服她女兒阿惠的本事。第一是她還真敢用人:把那五大三粗的阿五和斬肉的月仙叫進屋來,把幾個文字美術編輯苦幹了幾個月創作出來的一大疊畫稿統統交給了他們。“能行嗎?我們?”平時喜歡逞能咋呼的月仙倒反而有點怯場了。“有什麼不行的?你倆不都是初中畢業嗎?又喜歡看米老鼠唐老鴨,這些動畫你們肯定看得懂。”阿惠說。“懂倒是懂的。”月仙神氣起來了,“我在隔壁天天聽,故事統統曉得的。”“曉得曉得,你啥都曉得。”阿五卻說,“你曉得怎麼貼字嗎?這本來是印刷廠裏的技術工種呢,規定要高中以上文化程度的人才可以千!”“真的嗎,阿惠?”“哪來這麼多死規定!隻要千得好,我管你是什麼高中初中!”阿惠為他們打氣,“阿五你從小手巧得很,我知道。讀小學時你總喜歡用小刀在台板上刻字刻人頭,忘了?”“嘿嘿,難為情,老是讓老師拖到辦公室去訓。”“還有你月仙,絨線結得這麼快,一雙手指頭肯定靈敏,用來貼字再合適不過了!”幾句話說得一對小夫妻受寵若驚,屁顛顛地捧了那畫稿文字稿就走。新房裏的組合家具中本來就有一張寫字台,如今正可以物盡其用了。
何冰如佩服女兒的第二個本事是,隻不過半個來小時,就把貼字的技術要領傳授給了那兩位從未幹過這一行的生手。何冰如聽的是隔壁戲,因為那貼字工場是擺在阿五家裏的。即使隔了板壁,何冰如也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女兒那要言不煩、口齒清晰的解釋,很耐心,很簡潔,完全秉承了她娘那優秀教師的授課氣質。何冰如免不了又感慨:“阿惠要是當年考進了師範學院,這次評職稱完全有可能破格提升為一級教師。”
“你又來了!”方啟明笑著,一麵為那本已經修改完畢的《語文教學心理通論》文稿編著頁碼,一麵說,“阿惠他們這一代的心思,跟我們是完全不一樣的。他們要自己闖一條路出來,以證實他們自身的價值。你也不能不承認,她幹這個主任助理,也還是幹得很不錯的吧?”
何冰如沉默了一會兒,說:“比起安文光來,她還是差一大截。”
“也不見得。”方啟明說,“要不是那個姓孫的社長因循守舊,不肯‘不拘一格降人才’,我們阿惠完全可以當主任。”
“她若是能當主任,安文光就可以當社長了。”
“對了,我倒也這麼想。”方啟明說,表情很嚴肅,“再過十年八年,甚至用不了這麼多時間,你這預言恐怕就會成為現實。”
“你呀你呀!”何冰如笑著點點他,“永遠是個理想主義者。”
阿惠從隔壁阿五家返回自己家,說了一句“我去看看安文光他媽”,就又急匆匆走了。安文光去黎裏印刷廠,阿惠常去照應安素梅,合情合理得很。不過方啟明和何冰如還是猜出兩個年輕人恐怕已不僅是主任和助理的關係了。
“安文光還是挺不錯的。”方啟明說。
妻子馬上領悟到這句話省略了幾個字,補完整的話應該是“當女婿還是不錯的”。
“就是年紀大了點。”何冰如說,“比阿惠要大十來歲呢!”
這話當然也是從找女婿的角度出發而說的。
“我總覺得他娘與眾不同,”方啟明沉思著,“她是永安弄的老住戶嗎?”
“不是。我念大學之後她才帶了小光搬進過街樓。隻見她為人家洗衣裳洗被單,孤兒寡母,很可憐。後來聽說她娘家倒是書香門第,外婆還是一個格格呢……”
“格格?清朝皇家公主?”
“是呀,‘文革’時聽說被逼得自殺了,查三姑六姨查到永安弄來,大家這才知道了點她的身世,還知道她是跟外婆的姓,她父母還都是書畫家,也是‘文革’中雙雙吊死的。”
“這些我怎麼都不知道?你媽活著時也沒說起過……”
“你?那時你做牛鬼蛇神,誰還有心思議論人家什麼?”
“這倒複雜呢!”方啟明感歎道。
“孩子好就可以了,現在也不會查三代了,何必管那麼多!”這方麵倒還是何冰如豁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