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素梅點著頭:“你說得不錯,你看他……看人看得很透。”
“娘教的嘛!”安文光開起了玩笑;
安素梅端著飯碗默了一會神,又開了口:“十二本稿子退下九本,阿惠能受得了嗎?”
“一頓痛哭流涕。”
“嗬——也難怪,小家碧玉的,沒經過什麼磨難……”
“不光是這個原因。她身上的遺傳基因也有問題。她娘是個典型的個人奮鬥者,一本著作被出版社退了稿就發作了心髒病,哪比得上我的娘,‘兀的是一顆捶不扁煮不爛蒸不酥敲不碎的響噹噹的銅豌豆’哪——”末一句依照昆曲《關漢卿》的調門唱出,把安素梅引笑了。
“我好像聽你說起過,阿惠跟你們社長的兒子……”她說著,卻又打住了話頭。
“差不多吧。”安文光的聲音頓時發了悶發了澀,“他們……是老同學……啊不,好了好幾年了。”
“那孩子,”安素梅說,“我見到過。我去人民公園,他倆在玩碰碰車。油頭粉麵的,阿惠能喜歡這樣的?”
“誰知道呢,上海姑娘蠻喜歡小白臉的。”
安素梅笑笑,把目光對準了兒子,單刀直入地問:“阿惠跟你怎麼樣?”
兒子卻也並不躲閃:“媽我配不上。人家是冰清玉潔的女孩子,而我呢?”
“別說了……”
“媽你問了我,我才提這個話題。我不存奢望。阿惠她恐怕早晚會是那孫然的兒媳婦的……”
“孫然的兒媳婦……阿惠……?”安素梅喃喃地重複著,臉上突然現出了一種哭笑不得的表情。“真是天數。”她說了一句,輕得隻有她自己聽見,繼而爆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
安文光慌忙從櫃頂上取下平喘氣霧劑,幫著娘往嘴裏噴了兒下,把她扶到床上,讓她墊著被子側臥了下來。
洗了碗,封了煤球爐,還遵母囑到裏弄小組長家裏去交了一季度六毛錢的弄堂清掃費,回得家來一看表,還是隻有7點鍾。
平素總覺得時間不夠用,今天卻好像閑得發慌;平素手頭的事老是做不完似的,今晚卻不知做什麼好;他並不是個坐不下來的人,現在卻老想走動走動,屁股不想擱進那張白天娘坐晚上兒子坐的藤椅上去。走走就走到了窗前,往弄堂口張望,自己當然知道在盼望著誰的身影出現。一輛摩托車突突突地駛過山東路,兩頂頭盔由遠而近,卻又由近而遠掠過。遠去的馬達聲好像把一顆心帶走了似的,胸膛裏頓時空落落的,呆立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安文光恨不能捶著自己的腦袋痛罵自己一句:
見了鬼了,你安文光!
他猛地從窗口轉回身,卻萬不曾料到正對窗口的門正在緩緩地被推開,阿惠踮著腳尖在悄悄地躉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