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文光有幸親眼目睹了方惠在完成給老娘住院及救阿五出保衛科兩件大事中所顯露出來的全部才華和手段。
“張醫生!”她進門就親親熱熱地喊,好像那禿頭醫生是她的老熟人一般。
這倒並不稀奇,她手中拿著何冰如的病曆卡,那上麵有醫生簽名的。
“張醫生你是這裏響噹噹的主任醫生,你手頭會沒有幾張空床位?騙啥人呀,我老早曉得了,住院單嘛,喏,就在你抽鬥底裏呢!”
確鑿的情報,委婉的吹捧,加上軟糯糯的嗲聲嗲氣,禿頭醫生再也難以使用對付安文光的那副公事公辦莊嚴神氣了。
“是的麼,我跟我朋友都在出版社工作,他,”指指安文光,“沒跟你說過?他老爹是我們出版社的社長呢!喂,以後社裏有什麼醫藥方麵的選題,可別忘了這裏還有個心髒病專家!”
“我不專攻胸科,”禿頭醫生連忙說明,“我比較擅長消化道……”
“消化道?記住了。對了,最近我們社裏新出了一本《醫用英語辭典》,新版的精裝本,張醫生你要伐?明早我就送一本過來,啥呀,不要錢的,是贈書,我們自己出的書還要花錢……噯,”又轉向安文光,“你那本贈書也給張醫生,讓張醫生送送同行朋友!”
書倒的確是有。但據安文光所知,阿惠編製尚在印刷廠,並無贈書優惠。二十幾元錢一本《辭典》,兩本,四五十元的賄賂,送得自然而高雅。
主任醫生終於打開抽鬥,從底層抽出了“住院登記表”。
安頓好了娘,轉而進入掛有“治安聯防辦公室”木牌的房間。
阿五在裏麵一間罵爹罵娘,阿惠在外間交涉。
“怎麼能說他無理取鬧?他是學雷鋒做好事,救了一個危重病人。對,他是家屬,”指安文光,“我是他單位裏的工會幹部。”安文光想起,阿惠的確是印刷廠的工會女工幹事,“我們還要到裏間這位青年的所在單位送表揚信呢!要是你們堅持不放人,我們就借這裏電話用一用,請新民晚報社的記者來采訪一下——門仁濟醫院扣留了一名見義勇為救死扶傷的優秀青年……”
阿惠的這張臉一旦沒有了笑容,馬上就老練了七八歲。她的表情和措辭令人想起專管人事檔案的政工人員。
“他拉掉了那位護士的一粒鈕扣?這個嘛,爭執之中雙方難免激動,據我們所知,他的褲腰帶也被拉斷了,而他因為急於救病人,匆忙中隻穿了一條平腳褲。”
不明白這個細節是她信口胡編的還是作了調查得來的。在送她娘進病房時,她說,掛號處一邊的藥房間裏有一個初中時的同學,找禿頭醫生前,她就到她那裏轉過一圈了。
“耍流氓?何必扣大帽子呢?這麼熱的天,若你若我都免不了要動肝火罵幾句的。同誌,請不要以衣帽取人。來這裏之前我們了解過了,他在原單位當過兩年勞動模範,從未受過任何行政處分;而爭執的另一方,據知倒曾因行為不端而進過中山公園的聯防隊……”
話說到這個地步,簡直像是法庭辯論了。凜然一身正氣的阿惠,終於把罵罵咧咧一副地痞流氓相的阿五領出了治安保衛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