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梁惠王上(一)(1 / 3)

現在通行的《孟子》或許是由東漢學者趙岐所編訂。他在設定標題時非常隨意,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涵義。本篇所論分為七章,主要是孟子遊說各國君主時的對話,集中討論了執政者所應具有的品格和智慧。孟子詳細說明了自己以“仁義”為核心的治國理念,以及這一理念得以展開的治國方略,而其淑世情懷也熔鑄其中,非常令人感動。

孟子見梁惠王。

趙岐曰:孟子適梁,魏惠王禮請,孟子見之。

朱熹曰:梁惠王,魏侯塋也。都大梁,僭稱王,諡曰惠。《史記》:“惠王三十五年,卑禮厚幣以招賢者,而孟軻至梁。”

王曰:“叟,不遠千裏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

趙岐曰:曰,辭也。叟,長老之稱,猶父也。孟子去齊,老而之魏,王尊禮之曰:父,不遠千裏之路而來,此亦將有以為寡人興利除害者乎?

朱熹曰:叟,長老之稱。王所謂利,蓋富國強兵之類。

孟子對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

趙岐曰:孟子知王欲以富國強兵為利,故曰:王何以利為名乎?亦有仁義之道可以為名。以利為名,則有不利之患矣。因為王陳之。

朱熹曰:仁者,心之德、愛之理。義者,心之製、事之宜也。此二句乃一章之大指,下又乃詳言之。後多做此。

王曰:‘何以利吾國?’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國危矣。

趙岐曰:征,取也。從王至庶人,故言上下交爭,各欲利其身,必至於篡弑,則國危矣。《論語》曰:“放於利而行,多怨。”故不欲使王以利為名也。又言交為俱也。

萬乘之國,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

趙岐曰:萬乘,兵車萬乘,謂天子也。千乘,諸侯也。夷羿之弑夏後,是以千乘取其萬乘者也。

千乘之國,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

趙岐曰:天子建國,諸侯立家。百乘之家,謂大國之卿,食采邑,有兵車百乘之賦者也,若齊崔、衛甯、晉六卿等,是以其終亦皆弑君,此以百乘取千乘也。上千乘當言國,而言家者,諸侯以國為家,亦以避萬乘稱,故稱家。君臣上下之辭。

萬取千焉,千取百焉,不為不多矣。

趙岐曰:周製:君十卿祿。君食萬鍾,臣食千鍾,亦多,故不為不多矣。

苟為後義而先利,不奪不饜。

趙岐曰:苟,誠也。誠令大臣皆後仁義而先自利,則不篡奪君位,不足自饜飽其欲矣。

朱熹曰:此言求利之害,以明上文何必曰利之意也。征,取也。上取乎下,下取乎上,故曰交征。國危,謂將有弒奪之禍。乘,車數也。萬乘之國者,天子畿內地方千裏,出車萬乘。千乘之家者,天子之公卿采地方百裏,出車千乘也。千乘之國,諸侯之國。百乘之家,諸侯之大夫也。弒,下殺上也。饜,足也。言臣之於君,每十分而取其一分,亦已多矣。若又以義為後而以利為先,則不弒其君而盡奪之,其心未肯以為足也。

未有仁而遺其親者也,未有義而後其君者也。

趙岐曰:仁者親親,義者尊尊。人無行仁而遺棄其親也,無行義而忽後其君長。

朱熹曰:此言仁義未嚐不利,以明上文亦有仁義而已之意也。遺,猶棄也。後,不急也。言仁者必愛其親,義者必急其君。故人君躬行仁義而無求利之心,則其下化之,自親戴於己也。

王亦曰仁義而已矣,何必曰利?”

趙岐曰:孟子複申此者,重嗟歎其禍。此章指言治國之道,明當以仁義為名,君臣集穆,天經地義,不易之道,故以建篇立始也。

程頤曰:君子未嚐不欲利,但專以利為心則有害。惟仁義則不求利而未嚐不利也。當是之時,天下之人惟利是求,而不複知有仁義。故孟子言仁義而不言利,所以拔本塞源而救其弊,此聖賢之心也。

朱熹曰:此章言仁義根於人心之固有,天理之公也。利心生於物我之相形,人欲之私也。循天理,則不求利而自無不利;徇人欲,則求利未得而害已隨之。所謂毫厘之差,千裏之繆。此孟子之書所以造端托始之深意,學者所宜精察而明辨也。太史公曰:“餘讀孟子書,至梁惠王問何以利吾國,未嚐不廢書而歎也。曰:嗟乎!利誠亂之始也。夫子罕言利,常防其源也。故曰‘放於利而行,多怨’。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好利之弊,何以異哉?”

注釋

①梁惠王:即魏惠王(前400~前319),魏武侯的兒子。“惠”是他的諡號。公元前364年,他將國都從安邑(今山西夏縣西北)遷到大梁(今河南開封東北),所以又被稱為梁惠王。

②叟:對老年人的尊稱。

③亦:句首助詞,無義。下文“亦有仁義而已矣”中的“亦”則是“但”的意思。

④交征:互相奪取。

⑤弑:在古代,居於下位的人殺害居於上位的人,稱作“弑”。

⑥乘:一輛由四匹馬拉動的兵車。

⑦饜:滿足。

譯文

孟子謁見梁惠王。梁惠王問道:“老先生您不遠千裏而來,想必會使我的國家有所獲利?”孟子回答說:“大王為何一開口,就定然要談到利益呢?我所主張的,隻不過是仁義罷了。大王說:‘怎樣能使我的國家獲利?’大夫說:‘怎樣能使我的家族獲利?’士子與普通民眾說:‘怎樣能使我本人獲利?’這樣,上上下下互相謀取利益,國家就會麵臨崩潰的危險。(請大王試著回想一下春秋以來的曆史)在擁有萬輛兵車的國度裏,殺害君主的,肯定是擁有千輛兵車的家族;在擁有千輛兵車的國度裏,殺害君主的,肯定是擁有百輛兵車的家族。在萬乘之中分得千乘,在千乘之中分得百乘,這些家族的產業不能不說是很多的了。但是,倘若將仁義置於腦後而把利益放在前頭,那麼他們不奪取全部是不會滿足的。(相反)未曾有注重‘仁’的人遺棄他的父母,也未曾有注重‘義’的人怠慢他的君主。因此,大王所應提倡的隻能是仁義,為什麼一定要談利益呢?”

解讀

麵對急功近利、窮兵黷武的梁惠王,孟子卻以“仁義”相告,難怪許多人批評他“迂遠而闊於事情”,但是仔細思索,不難發現,孟子的思考是清晰而深刻的。何謂仁義?所謂“仁”,就是愛養民眾的政治理念;所謂“義”,就是循理治事的社會職責。倘若拋開二者,追求所謂的利益,那麼在孟子看來,梁惠王不僅不足以實現他心目中的王圖霸業,而且將使他的國家分崩離析。

首先,對於利益的盲目追逐往往會適得其反。君主或者追求開疆拓土,或者追求長生不老,或者追求奢華的享受,並為此橫征暴斂,通過壓榨民眾來實現自己的目標。然而,追求利益的社會風氣一旦形成,君主的臣民又何嚐沒有理由去追求他們自己的利益呢?在這時,民眾極力逃避兵役與賦稅,官僚極力貪汙腐化,還有誰去理會國家的存亡?更何況,倘若對欲望不加限製,那麼它就是無窮的。不因既得利益而滿足的世家大族,最終會走上弑君篡位的道路。

再者,講求仁義在實質上會帶來利益。假若君主提倡仁義,並以此教化百姓,那麼民眾必然會奉養自己的父母,捍衛自己的國家,以天下興亡為己任。當每個成員都願意為之付出努力時,社會的和諧、國家的昌盛就有了實現的可能,進而這些成員也可從中獲得物質與精神上的滿足。在這時,作為國家的領導者,君主的功業又怎能說不偉大呢?

孟子見梁惠王。王立於沼上,顧鴻雁麋鹿,曰:“賢者亦樂此乎?”

趙岐曰:沼,池也。王好廣苑囿,大池沼,與孟子遊觀,乃顧視禽獸之眾多,其心以為娛樂,誇吒孟子曰:賢者亦樂此乎。

朱熹曰:沼,池也。鴻,雁之大者。麋,鹿之大者。

孟子對曰:“賢者而後樂此。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也。

趙岐曰:惟有賢者然後乃得樂此耳。謂修堯舜之道,國家安寧,故得有此以為樂也。不賢之人,亡國破家,雖有此,亦為人所奪,故不得以為樂也。

《詩》雲:‘經始靈台,經之營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

趙岐曰:《詩·大雅·靈台》之篇也。言文王始初經營規度此台,眾民並來治作之,而不與之相期日限,自來成之。

經始勿亟,庶民子來。

趙岐曰:言文王不督促使之。亟,疾也。眾民自來赴,若子來為父使之也。

王在靈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鳥鶴鶴。

趙岐曰:麀鹿,牝鹿也。言文王在囿中,麀鹿懷妊,安其所而伏不驚動也。獸肥飽則濯濯,鳥肥飽則鶴鶴而澤好而已。

王在靈沼,於魚躍。’

趙岐曰:文王在池沼,魚乃跳躍喜樂,言其德及鳥獸魚鱉也。

文王以民力為台為沼,而民歡樂之,謂其台曰靈台,謂其沼曰靈沼,樂其有麋鹿魚鱉。

趙岐曰:孟子為王誦此詩,因曰文王雖以民力築台鑿池,民由歡樂之,謂其台、沼若神靈之所為,欲使其多禽獸以養文王者也。

古之人與民偕樂,故能樂也。

趙岐曰:偕,俱也。言古之賢君,與民同樂,故能得其樂。

朱熹曰:《詩·大雅·靈台》之篇。經,量度也。靈台,文王台名也。營,謀為也。攻,治也。不日,不終日也。亟,速也,言文王戒以勿亟也。子來,如子來趨父事也。靈囿、靈沼,台下有囿,囿中有沼也。麀,牝鹿也。伏,安其所,不驚動也。濯濯,肥澤貌。鶴鶴,潔白貌。於,歎美辭。牣,滿也。此引《詩》而釋之,以明“賢者而後樂此”之意。孟子言文王雖用民力,而民反歡樂之,既加以美名,而又樂其所有。蓋由文王能愛其民,故民樂其樂,而文王亦得以享其樂也。

《湯誓》曰:‘時日害喪,予及女皆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