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中,我被人緊緊地抱在懷裏,那熟悉溫暖的感覺讓我不由得想到伏蓮。幼時,每逢打雷我便總是裝出一副害怕的樣子,故意哄騙伏蓮抱著我入睡。隻是,待我及笄之後,就算我再“害怕”打雷,他都不肯再抱我。我記得他的胸膛就像現在抱住我的人這般寬闊又溫暖。
“她現在心魄不全,唯有你才有辦法救她。老夫現在年事已高,唯一希望的就是能夠繼續看到阿茶的笑容。這是你欠老夫的。”
這是……老龍王的聲音?
隻覺抱住我的人身體一怔,我還沒來得及聽他說話,便又徹底失去了意識。
我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隻是在還未睜開眼時便脫口而出:“我一定要為伏蓮做出天鸞琴來!”
隨即一隻溫暖的大手覆在我的臉上:“阿茶,別怕。”聽到那熟悉而又略微沙啞的聲音,我驀地睜開眼,看到伏蓮近在咫尺的俊顏。
“伏蓮……”我低聲喚他的名字。見他眼中滿是血絲,一副神情憔悴的模樣,我驀地撐起身,一把緊抱住他便大聲哭了起來:“伏蓮,我好怕自己再也不能見到你。”
害怕他就此從我眼前消失,我越發將他抱得更緊了,大顆的淚水滴落在伏蓮月牙白的衣衫上。
“丫頭。”伏蓮並沒有推開我,隻是輕拍著我的背說,“以後不許再做傻事了……更不許為了我去做傻事,知道嗎?”
“那你還生我的氣嗎?”我哽咽著問道。
伏蓮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摸著我的發頂道:“我隻氣自己太擔心你。快擦擦臉,起來喝粥。”
伏蓮越是對我好,我就越哭得厲害。我像八爪魚一樣纏在他的身上,執意要再多抱他一會。
就算他並不愛我,我也無法不愛他。佛說,執執念而死,執執念而生,是為眾生。而我此生的執念便是伏蓮。
在我受傷的這段時間,妙安跟著我一直住在青萊山。在看到他天天殷勤地將魚翅、海參往我跟前送之後,我喜極而泣道:“妙安,你我並非親兄妹,你不僅救了我的性命,還對我這麼好,阿茶此生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你才好。”
妙安突然停下喂我喝湯的動作,神情幽深地凝視著我。就在我快被他看得發怵的時候,他突然用手將他垂落在胸前的黑發一撩,勾唇笑得跟狐狸一樣說道:“你如果真心想報答我,不如嫁給我如何?”
妙安的話就如同憑空炸響的天雷,害我被魚翅湯嗆得直咳嗽。我震驚地看著他:“妙安,你不要在我喝湯的時候說笑話好嗎?咳咳……”
妙安卻道:“我從不開玩笑。”
“難不成你玩真的?”我臉上的笑容突然一僵。而就在這個時候,原本走到屋門口的伏蓮突然停下了腳步,很明顯是聽到了我和妙安之間的對話。
在得知我被東海龍王收作義女後,伏蓮並沒有絲毫的驚訝,隻說我開心就好。開心?他真的懂我的開心嗎?
看著那抹已經消失在門口的白影,我苦笑著說:“妙安,我的心中已有滄海,無法再成為你的桑田。”
“哦。”妙安應了一聲,又繼續往我的嘴裏喂湯。他說:“你的那片滄海或許早就成了沒有心的死海,你又何必硬要將自己困死在其中呢?其實桑田也可以無微不至地照顧你、保護你。你不妨再仔細地考慮考慮?”
“沒有心的死海是什麼意思?”我不解地看向妙安,但妙安卻在沉吟半晌後說:“你毀了桃花林,伏蓮因此動怒而打了你,足以見得他對她是有感情的。哦,不,其實在看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應該明白他對她的情意。不過一切都太晚、太遲……”
伏蓮竟早有心上人!我纏著妙安問伏蓮愛的人到底是誰,但不管我如何撒嬌、諂媚,他都不願告訴我,隻是神情黯然地說:“逝者已矣,還是不過問的好。”
在我與伏蓮相處的這五百年裏,我從未在這方麵發現過任何蛛絲馬跡。而伏蓮除了對我親密之外,總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這讓我竟誤以為他是一個性情淡漠、不懂情愛為何物的山神。
他到底喜歡過誰?這注定成為我今晚失眠的原因。
月如玉盤,我心煩意亂地從床上爬起來想要找伏蓮問個清楚。然而在走到他的房門口時,我卻慫了,因為我無法麵對他平靜地告訴我說他窮其一生都隻愛那女子一人的場麵。最後我就跟逃難似的跑到被燒毀的桃花林中……
劇烈的咳嗽聲讓我不禁停下腳步,在看到背對著我的熟悉的身影時,我的心不由得一驚。為了不被他發現,我幻化成夜蝶藏匿在被燒毀的枯枝上。
伏蓮咳嗽的聲音越來越劇烈,當看到錦帕上的一攤殷紅的鮮血時,我再也忍不住變回人形,捉住他的手,問道:“伏蓮,你到底怎麼了?!”
此時的伏蓮臉色蒼白如紙,卻強撐著擦掉唇邊的血跡說:“我沒事,不過是修煉的時候走火入魔而已。”
看著他搖搖欲墜地準備轉身離開,我自他的身後驀地一把將他抱住:“伏蓮,你別不要我。”
伏蓮微微一顫,隨即低聲一笑,那笑聲聽上去就如同頭頂的孤月一般,是那麼蒼涼、寂寥。他說:“丫頭,你終究是要嫁人的。妙安他人不錯,你嫁給他……”
“夠了!伏蓮,你真的不要我了嗎?”我打斷他的話,就像一隻被遺棄的小狗,可憐巴巴地問道。
霎時間,寂靜的桃花林中僅剩下颯颯的風聲。我不敢去看伏蓮此刻的表情,等了很久,久到害怕他默認,久到都不願再等他的回答,才聽到他對我的承諾:“不會,伏蓮此生都不會。”
那一刻,我將頭埋進他的背裏,卑微地決定就算他不會愛上我,我也舍不得離開他。
我原以為隻要自己待在他的身邊,默默地愛著他就好,豈料他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這青萊山本就承蒙著他的福澤,現下正是深春時節,卻呈現出萬物凋零的現象,就算隻用腳趾頭思考,我也知道他出事了!
妙安見再也瞞不下去才告訴我說:“當他在幽冥淵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被雪蛇吞噬掉大部分魂魄,最後是他用了他的心頭血救了你的。”
“為什麼要救我?如果是要用你的命來救我,我還不如死了的好!”當我找到伏蓮的時候,他正坐在院落裏曬太陽。
伏蓮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笑著問我道:“丫頭,我可以用你做的天鸞琴彈一曲嗎?”
伏蓮用近乎哀求的目光看向我,使得我根本無法拒絕他。隻要一想到他因我而死,我就連每一次呼吸都覺得難受。
水晶蛛絲在陽光下泛出七彩光華,伏蓮抬手輕輕一撥便有天籟之聲破空響起。他試圖用最柔和的琴音來安撫我內心難以言喻的哀傷,然而他越是一副表現得平靜祥和的模樣,我的心就越發痛得厲害。
“伏蓮,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卻又不肯愛我?”我打斷他的琴聲質問道,“你都可以把自己的命給我,為何卻不能把你的心給我?”
伏蓮撥琴的手突然一僵,還沒來得及回答我的問題便又劇烈地咳嗽起來。看到自他嘴邊滴落在天鸞琴上的鮮血,我突然含淚苦笑道:“不管你願不願意,今日我都要把自己給你。”
晨露初光,清風襲人。
“你……”被我用法術催眠的伏蓮醒來後,他伸出手欲再給我來一耳光。我也不躲,反而叫囂著說:“你打啊,我巴不得你一掌劈死我,正好陪你殉情!”
“陪個屁!咳咳……”伏蓮被氣得直咳嗽。
這還是我五百年來第一次聽到伏蓮罵髒字。我睜大眼睛,神情呆滯地望了他一會兒,而後又強行將虛弱的他抱回床上,蓋好被子。我一本正經地道:“從此刻開始,我若茶的人是你的,心是你的,就連屁也是你的。所以你讓我陪個屁,這絕對沒問題。”
不等伏蓮發難,我便一口啄在他的額頭上:“你好好躺著,我去給你熬粥。”
直到關上房門那一刻,我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我對伏蓮下了“毒手”,他雖然罵我,但這卻是我最想要的結果,至少證明他沒有恨我,隻是在氣我而已。在解開他法術的那一刻,我真害怕他會在扇我耳光之後一聲不響地走掉。
廚房被我弄得烏煙瘴氣,就在我手忙腳亂地攪拌著鍋裏的銀魚粥時,白虎精突然賊兮兮地蹭到我的身旁。
“不好意思,我粥煮得少了一些,沒有你的份。”我臉上掛著傻笑說道。
白虎精聞言渾身一抖,立即說:“也隻有伏蓮那傻子才會稀罕你做的毒藥。”
“嗯。”說著,我一個爆栗就敲在白虎精的頭上,“他是傻子沒錯,不過你敢說我做的銀魚粥是毒藥?你信不信姑奶奶我今天就拔光你的虎毛?”
白虎精吃痛地嗷嗚著叫了一聲,立即後怕地抱住我的大腿求饒道:“姑奶奶,求放過。”
“這還差不多。”我不屑地冷哼一聲,隨即又是一個爆栗敲在白虎精的頭上,“以後不許在背後說你主子的壞話。”
又是一聲淒慘的虎叫在廚房內響起,白虎精用爪子抱住腫起來的額頭,神情變得黯然,說:“那傻子不惜用自己的心頭血來救你這個僅僅隻是妙茶影子的人,他不是傻子是什麼……”
哐當一聲,我手中的湯勺掉落在地上。我一臉錯愕地扯著它的虎須問:“你說我是誰的影子?!”
她叫妙茶,是真正的東海三公主。而我做夢也沒有想到,伏蓮曾經竟然是天界受眾仙所敬仰的戰神青陌。
妙茶和伏蓮原本是師兄妹,後來伏蓮為絞殺魔虯而中了血魂煞。但凡中了血魂煞之人會先失去五感,最後心智被魔念所蒙蔽,成為嗜血怪獸,而唯一能夠解血魂煞的藥便是鎮守這青萊山的百元丹。
妙茶為救伏蓮的性命,私自盜取百元丹,害得青萊山崩塌,而被鎮壓在山腳的魔獸也全部被釋放出來。後來伏蓮雖被妙茶所救,但妙茶卻為救伏蓮一命,使得人間生靈塗炭。就在伏蓮還處於昏迷時,天帝抓了妙茶施以天罰,以至於她最後魂飛魄散,僅僅隻剩下一片龍鱗。後來,伏蓮為彌補妙茶犯下的罪孽,便去了人間降魔,最後還用自己的靈力撐起整座青萊山,成為此處的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