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心之繭(2 / 2)

“登一趟山吧!我保證你不虛此行!”他一再鼓搗我。

“你不是剛去了才回——”

“一篇好文章,讀一遍是品不出味道的。”

好一份遊興,更主要的,是一份力求極致、鍥而不舍的好精神,叫我讚歎。

這位朋友四十左右,是吃過一些苦,但沒有吃過很大苦的一代。這或許是值得羨慕的優勢了,他們比嬌生慣養、不知天高地厚的更年青些的人,懂得生活,可又並未失去銳氣;比起像我們心上有著太厚的繭,裹足不前,欲行又止的人,有令人欽佩的膽量和敢於做些什麼而不至於顧慮重重的勇氣。

看,秋天去了未過癮,又在張羅冬天之行。“這季節上山?”我初以為他的建議,是稍後的事,哪曉得說到做到,刻日就要出發的。

他說:“我認為踏雪上太白,最是有情趣的了!”

“瘋啦,你——”

他說,瘋一瘋又何妨?他告訴我,上次他和他那位女伴差點回不來。

“什麼?”

“山深林密,迷了路!”

“這麼難走!”我更加沒信心了。

“好走還有什麼勁咧!”

聽他的口氣,第一,上山去,有些地段,基本上是沒有路的。第二,既然去“耍”(這個“耍”字讓我目瞪口呆),就應該盡可能地走沒人走過的路,才是他所說的“瘋一瘋又何妨”。他和他那位大概同樣瘋的女伴,上一次,在密林裏,靠一件狗皮大衣,風餐露宿好幾天才走出林子。第三,現在肯定是滿山遍野,銀裝素裹,什麼路也埋在尺把厚的雪下,那一步一步或許會是十分地艱難了,這似乎正是他所盼望的。

“小可更不敢奉陪了!”

“你老可不要望而卻步,正是這樣,才樂在其中的。”

“看來你要的就是個這所謂的勁了?”

“也不完全是,”他說,“恐怕還包括一份對太白山的虔誠吧!看來你是真不打算走了?”

我隻好敬謝不敏,很抱歉不能和他一起踏雪登山,朝拜元真,失去一次獲得真傳和悟性的良機。雖然我也曾動過心的,但一轉念間,罷了罷了,那繭裹的心又言歸正傳,還是永遠做一個望山興歎的人吧!

不過,他上山的那天,我還是懷著尊重之意、羨慕之情起大早去給他送行。

一個穿著通紅通紅羽絨服的女孩子,和他在一起,在長途汽車站等著開往周至、眉縣的班車。

那顯然不是他的妻子,這姑娘也就二十出頭,仍是一臉稚氣的樣子。

“你和我這位朋友一樣,居然還有興致,再登一次太白山!”我讚美她的遊興和豪氣。她笑了,一個勁地搖頭。

我的朋友解釋道:“這不是上次那一位!你搞錯了!”

怕他又指責我俗,努力做出毫不驚訝的神態,向他打聽:“上次和你一塊迷了路的她,不跟你同行了?”

他指著這位衣服紅得耀眼的姑娘說:“這不又有新的旅伴了嗎?她就是聽說迷路這兩個字,才死纏著要去的——”

“什麼?”這實在聞所未聞,我瞅著她,“真的?”

那個年青女孩子赧紅著臉,有些不好意思。他替她說了:“她還從來沒嚐過迷路的滋味呢?所以,她非要去試一試——”

話還未說完,長途車開始放乘客上車,他們趕緊擠去,亂哄哄地連打聲招呼也來不及,看著車慢騰騰地駛了出去。

開走了,好遠好遠,那一點嬌豔的鮮紅,還在吸引著我的目光。

我真遺憾,沒隨他們上太白山,但除了這以外,似乎還有別的什麼遺憾縈係在心上,使我久久地、久久地站在那兒,望著那早已望不見的車,不想馬上離開。一種悵然若失的情緒湧上來,怎麼也推拭不去。

這是什麼樣的遺憾呢?心之繭?

我也說不好,反正,夠遺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