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到珠海的鬥門去,參加那裏的荔枝節。
在北方吃荔枝,是飛機空運去的,每隻簍中還放了些青枝綠葉,似乎聞到了一絲嶺南風情,也羨慕那裏的人好口福,上帝把那麼多的甜蜜賜予他們。但是,運來什麼,吃什麼,沒有挑選的餘地。當我終於有一天,能在荔枝園裏品嚐剛摘下來的果實時,才知道這同是紅袍裹著白玉的果實,有著各式各樣的品味,因而也有著各各不同的甜蜜。怪不得蘇東坡先生“日啖荔枝三百顆”以後,發出“不辭長作嶺南人”的感歎了。那時,他是一個被朝廷流放到南粵的大文人,想不到這塊土地給了他這麼許多的甜蜜,才寫出這樣的樂不思北的詩句吧!
大自然的美,也就美在這種難得的差異上,同是甜,有的怡人心醉,有的齒頰留香,有的餘韻不盡,有的濃情似火。於是,我想起了文學的千差萬別,風格的不同,主旨的各異,追求的分野,趣味的雅俗,恐怕是再正常不過的現象,如果隻允許有一種選擇的話,文學大概也就沒有什麼勃勃生機了。
站在果園裏望去,突然悟到那些掛在樹上的荔枝,透出自然界那一份多麼精心而不失平衡的生態安排啊!造物主讓每一顆荔枝擁有一方屬於名下的世界,得天獨厚而又信心百倍的生長著。它們不因為自己鮮豔奪目些,就眼皮抬高,小視同類,也不因為本身色彩比較暗淡,而自慚形穢;它們不因為自己飽滿碩偉些,就恃強逞勝,把別人擠到一邊去,也不因為尚未熟透的稚嫩,而退避三舍;它們不因為自己甜蜜可口些,就趾高氣揚,不可一世地拒絕寬容,也不因為有一點生澀,而有人微言輕的自卑;它們不因為早開花早結果,就擺出老資格來恫嚇後人,也不因為晚熟幾天而忐忑不安,踟躕不前,它生在那個位置上,就注定了它是不可替代的,好也罷,不好也罷,它就是它,別人既不能奈何它,也無法改變它。
文學世界裏,拿筆杆子討生活的人,其實也應該像荔枝這樣,每一個都是他自己,也隻能就是他自己。
天地如此廣漠,空氣如此清新,陽光如此充足,雨露如此豐美,每一顆果實願意怎麼長就怎麼長,這就是“萬類霜天競自由”的局麵了。人們總是讚歎大自然,它之所以偉大,就因為有這份自由。若是哪顆多事的果實,非要伸出頭來,探出手去,管別人的長長短短;更不自量力地非要大家以它為楷模,那該是一件多麼煞風景的事情啊!
對寫作的人來講,難道不也是這麼一個道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