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雲的詩話(2 / 2)

寫雲寫出名的,還有一位宋代的秦觀,他在一首《滿庭芳》的詞中,一開頭,就寫到,“山抹微雲,天黏芳草,畫角聲斷譙門”。以蕭瑟秋景來寫離情別緒,他不是第一個,但他用絲絲縷縷的雲,來象征這份感情,再加上一個動名詞“抹”字,便把那如絮的淡雲寫活了。蘇東坡讀到他這篇新作時,不禁擊節讚賞,稱他為“山抹微雲秦學士”,當時的文壇,便以“山抹微雲君”的雅號冠之於秦少遊的頭上,遂成一時佳話。從這裏,我們也可看到蘇東坡對於後來者,所表現出的一種大師的風範,比之那些鼠肚雞腸的前輩作家,對於年青人的挑剔,排斥,甚至嫉妒,排擠的小家子氣,簡直是天壤之別。

但蘇東坡也並不是欣賞這首詞的全部,因為他和秦少遊在詞的主張上,追求上,未必盡同。《高齋詩話》載:“少遊自會稽入都,見東坡。東坡曰:‘不意別後,公卻學柳七作詞。’少遊曰:‘某雖無學,亦不如是。’東坡曰:‘銷魂當此際,非柳七語乎?’”雖然觀點不一,喜惡不同,但好,他是不抹煞的。“山抹微雲”還是讓大師激動不已,有成績還是要肯定的。他帶頭給這位學士叫好。

另外,有一位人稱鬼才的李賀,也是以一首《雁門太守行》,走上唐代詩壇,而震驚了當世和後代。這首詩一開頭,便是“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兩句,真是出手不俗,聲勢不凡。據《幽閑鼓吹》載,公元807年(元和二年),當時還未出名的李賀,把他的詩呈抄給這位大文豪韓愈看時,頭一首就是這篇詩,韓愈一下子就被這年青人的“黑雲壓城”四字吸引住了。

韓愈也在詩裏寫過雲的,他的《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一詩裏,“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那不僅是意境高超的錦句,也是對仗工穩的佳聯。但這位老人家為眼前的奇才興奮不已。“黑雲壓城城欲摧”,這七個字在“文革”期間被造反派用得太濫太臭了。讀來也不以為奇了。可在當時,出自年青人口中的這番氣勢,這等想象,把韓愈興奮得不得了,興衝衝拉著皇甫湜一齊去看望這個新發現的年青詩人。當時,韓愈官做得很大,是吏部侍郎,在文壇上也是扛鼎之輩,舉足輕重的大作家,但他不端架子,不甩牌子,不做教主,不和年青人作對,為詩壇出現這樣一位新人,雀躍不已。一位老作家,能這樣隆重禮遇一個後起之秀,真是具有“不恥下問”的聖人精神。

兩位大人物坐著車子,來到李賀住處,一看他實在稚嫩,心存疑慮,就讓他當場寫一首詩來。“少年心事當拿雲”的李賀,對這場麵試,也不畏怯。就以他們的車子為題,寫了一篇《高軒過》,通過他們的光臨,抒發自己的抱負。最後兩句為:“我今垂翅附冥鴻,他日不羞蛇作龍。”果然雲龍變化,一鳴驚人。後來,有些和他爭名的人,就想方設法排擠他,說他的父親“晉肅”,“晉”“進”同音,認為他應該避諱,不能去考進士。韓愈為此還寫一篇《諱辨》的文章,鼓勵他去應試。從這裏看到,韓愈也好,蘇東坡也好,在文學世界裏,很像夏日裏遮蔽驕陽的雲,也像是大旱之盼雲霓的雲。盡管天不假以永壽,李賀才二十七歲就沮謝於世,但是,他像天空瞬間即逝的流星一樣,閃爍著耀眼的光華,在文學史上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這時候,能不想起宋代晏幾道在他的《臨江仙》裏所寫的兩句,“當年明月在,曾照彩雲歸”嘛?能不想起那些在文學世界裏,曾為後來者盡提攜之力的前輩嘛?

韋莊在《江上別李秀才》這樣感歎過的。“千山紅樹萬山雲,把酒相看日又曛”,不過,隻要還有明天,便有希望,便有努力,便有無盡的彩雲,這不僅僅是文學,是詩,也是生活。雖然白雲蒼狗,人生須臾,但決不是來不及的。

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