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2 / 2)

但世事沒有奇跡發生。三天後,慕容楚楚和小石頭的吹軍號比賽以失敗告終。小石頭得意揚揚,但許山豹如刀劍般的眼睛讓他不敢放肆。小石頭故意裝作可憐巴巴的樣子說:“團長,我是不是可以去朝鮮戰場吹號了?”許山豹沉默著。他拿眼睛掃眾人,眾戰士都低下頭。劉文彬看了他一眼,開始總結發言:“小石頭軍號吹得好沒錯,但這不是你一個人的功勞。我們的軍號手代代相傳,承接的不僅是軍號、技藝,更有戒驕戒躁的精神。軍號吹得好又怎麼樣?沒有無數戰士衝鋒陷陣,軍號吹得再嘹亮都沒用。所以,小石頭,到了朝鮮戰場,一定要記住,尾巴不要翹到天上去……”

“秀才你他娘的在說些啥?”許山豹突然一聲暴喝,似乎是要吃人:“誰批準小石頭去朝鮮戰場了?他夠格嗎?他的軍號吹得比我們都好?”劉文彬對許山豹的這個問題感到非常奇怪。現在在場的這六十多個人,雖然人人長一張嘴巴,可會吹軍號的就小石頭一人。他要吹不好,還有誰能吹好呢?劉文彬真是莫名其妙。

一片沉寂中,許山豹緩緩地走到小石頭跟前,看著他,不怒自威。小石頭被看毛了,視線垂了下去。許山豹伸出手,一把拽住小石頭手中的軍號。小石頭下意識地握住。許山豹緩慢卻有力地拉扯,動作堅定,奪走的意念不容置疑。小石頭的眼神慌亂了,他不由自主地鬆開手,許山豹將軍號完整地抓在手上,然後高高舉起,躍過頭頂,一副將擲未擲的神態。劉文彬急了:“老許,別胡來,那是唯一一把軍號,摔了靠什麼行軍打仗?”

許山豹輕蔑地看他一眼,然後緩緩地將軍號收回,緊靠胸前,號嘴靠近自己的嘴巴,然後含住,然後運氣,吹。嘹亮的衝鋒號響了起來,從低到高,富有激情。許山豹的衝鋒號不僅吹得準確、嫻熟,甚至催人淚下。它是有故事的,是傷痕累累、碩果僅存的獨立團發起的最後的衝鋒。抱著必將倒下卻仍勇往直前的信念,秉持狹路相逢勇者勝的決絕,許山豹的衝鋒號吹得孤獨而悲壯,並且源遠流長,吹得比小石頭還要悠長、清亮。

好幾次,小石頭以為許山豹的衝鋒號該停頓下來了,但卻一直沒有停,它似乎超越了人類生理的極限,永不停頓。小石頭聽得潸然淚下,身體似被抽去了脊梁骨一般,軟軟地、不由自主地下跪。他這才知道,團長許山豹前一段向他學吹衝鋒號是真學,拿命在學,拿對獨立團的全部情感在學。他不僅學會了吹衝鋒號的所有技巧,而且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衝鋒號吹得比小石頭還要激情澎湃,令人熱血沸騰,恨不得拿命往前衝,為了占領目標,一切都可以不管不顧。

劉文彬一聲怒吼:“敬禮!”所有戰士齊刷刷敬禮,六十幾雙眼睛全都注視許山豹。在似乎漫長得沒有盡頭的吹奏之後,衝鋒號在抵達一個高潮之後戛然而止。許山豹已經筋疲力盡了,看向眾人的眼神無力而溫和。細心的劉文彬發現,許山豹的嘴角流出了一絲血水,但他依舊未將軍號拿開,號嘴還銜在他嘴裏,仿佛永不分離一般。他一手拿軍號,一手去扶仍跪在地上的小石頭,啜泣不已的小石頭不肯起來,許山豹不得已,將軍號拿開,準備兩手去扶小石頭。可號嘴離開他嘴邊的一刹那,一口鮮血噴薄而出,濺在地上,也濺在小石頭的後背上。

那一瞬間,劉文彬看呆了,眾戰士也看呆了。不知誰吼了一聲——“獨立團,抗美援朝!獨立團,抗美援朝!”緊接著這聲音就被眾人複製,人人都在高喊:“獨立團,抗美援朝!獨立團,抗美援朝!”許山豹笑了,笑得嘴角血跡斑斑,看上去像剛從戰場上下來,掛了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