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這場公開審判，不光是在公訴人和被告人之間進行，更重要的是將牽涉首當其衝的甘知苦和其它一大串證人……
戴眼鏡的公訴人信心十足宣讀完起訴書，摘下眼鏡掏出手絹抹了臉上一層毛毛汗，欠身向審判長恭而敬之道了聲“謝謝”。
審判長同坐在他旁邊的審判員，人民陪審員交換了一個眼色，低語了兩句什麼便開始審問被告人潘雷：
“被告人，叫什麼名字？”審判長語言相當溫和。
攝像鏡頭和審判庭裏數百雙眼睛，一齊震奮地注視著被告席上的犯罪分子潘雷。這個往日奔馳在叢林草澤慓悍機敏的年輕獵手，經過三個多月的鐵窗生涯，顯然從肉體到精神都受到了損害。但也許起訴書燃起了他心中的怒火，這陣他那黑瘦的身軀象根鐵柱釘在那兒，高昂著頭，聽到審判長例行的詢問，他不屑地回答：
“我叫潘雷！奸臣賊子潘仁美的‘潘’雷公的‘雷’。”
“潘雷，”審判長稍許提高嗓音，“你為什麼被關押？”
“我殺了人！”
“知罪嗎？”
“殺人償命，我隻求一死，早作了服罪的準備，”潘雷滿身浩氣，把目光投向審判台下的馬得明，“可惜我沒有殺死馬得明，便宜了那條畜生！”
他的浩氣，使糊糊塗塗的婆婆姥姥含了一包莫名其妙的眼淚，使被害人馬得明打了個冷噤。
“你為什麼要殺害馬得明？”
“因為我想殺他……”
審判長拳頭上跑得馬，肚裏撐得船，並不計較犯罪分子話語的衝撞。他下意識地拿手裏的紅藍鉛筆在桌麵上敲了敲，改換了一個話題：
“潘雷，你剛才聽了起訴書，你有什麼需要陳述和為自已辯護的？”
“什麼起訴書？純粹是歪曲事實，顛倒黑白的一派胡言！”
“潘雷！”一位“馬派”——被馬得明的“人情”俘虜的陪審員，氣勢洶洶地插話了，“這是在審判你的法庭上，你說話要負法律責任，要考慮後果！”
“後果？！後果不就是一死嗎？”潘雷慘然大笑，接著又帶著嘶啞的哭音，“我潘雷現在隻求一死，隻恨欲死不能！是的，我今天是在法庭上說話，是麵對數百名長輩和兄弟姐妹說話！你們當中誰無妻室兒女，誰無心愛的未婚妻和戀人？可是我潘雷的第一個未婚妻被馬得明奸汙了，第二個未婚妻——我的青青又被馬得明強奸，逼得她投江自殺！尊敬的審判長，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什麼要殺馬得明嗎？我就為這個才不想活了，就為這個想要殺死馬得明！剛才的起訴書隻字不提我的未婚妻甘青香之死，卻胡纏蠻攪說什麼我為甘知苦公司的巨大賠款報複殺人！請問公訴人，你是否以為我是甘知苦公司的董事長或股東呢？我潘雷雖說曾經是甘知苦的未婚女婿，可隨著我的未婚妻的暴死，我同甘知苦什麼親緣聯係都沒有了。我為什麼不為自己的未婚妻報仇，反而要去為割斷了關係的甘知苦送命呢？起訴書這麼寫，無非是要判我潘雷一人之罪，而讓真正的害死人命犯馬得明開溜……”
被告人一席話，反被告為原告，變被動為主動，引起審判庭裏嗡嗡聲陡起，輿論大嘩。坐在第一排的馬得明，雖說手裏還握有一張“王牌”，握有一柄“殺手鐧”，但內心的驚恐不安已形於色。他旁邊可憐的妻子匡敏，則如五雷擊頂，悔與恨折磨得她形神憔悴，快坐不穩身子了。
臉色紅得象油炸蟹，不住地摘下眼鏡擦汗的公訴人，經審判長許可，向被告人發出了一連串訊問：
“請問被告人，你在法庭上抖出與本案無關的個人陰私，是否想攪亂這場公開審判？”
被告人潘雷將頭一扭，那意思很明白：與本案無關的陰私？愚蠢得不置一駁的問題。
“請問被告人，你在法庭上製造假象，欲蓋彌彰，你可知罪？”
“有罪！”
“有什麼罪？”
“沒把馬得明殺死！”
全場又是一陣騷動，嘩然。
“請間被告人，你在法庭上誣告馬得明與甘青香之死有關，你有何證據？”
“有！”潘雷大吼一聲，“證據在我的辯護律師手中！”
坐在旁聽席上的市長嚴西光，書記丁文和老顧問匡魯山，被被告人潘雷的一身正氣所感動，他們不時交談幾句什麼，密切注視著審判台上事態的發展。
胸有成竹的審判長，敲敲紅藍鉛筆，示意公訴人停止訊問。他把話筒移到自己的桌前，目光如炬地環視一周，大聲說。
“好啦，現在開始法庭調查。”略一停頓，目光瞅著台下說：“首先，請公訴書上提到的，這次報複殺人案的間接責任者、環城農建公司經理甘知苦上證人席作證。”
甘知苦木木墩墩向證人席走去時，電視攝像機緊緊盯住了他。
利用這一點點時間，審判長向所有將出庭作證的證人，交代了法律和政策：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六十八條，第一百一十五條規定：證人應當如實地提供證據、證言，如有意作偽證或者隱匿罪證要負法律責任。西方的法庭證人要手摸聖經起誓，我們的證人則要向法律和自己的良心起誓：句句說的是真話，決不作偽證和隱匿罪證！”等甘知苦在證人席上坐下，他改用一種交談的語氣說：
“甘知苦，你剛才聽了起訴書和被告人的陳述，你能提供一些什麼證言？”
甘知苦聽到叫他的名字，立即站了起來，苦著一張麻木而又可憐巴巴的臉，愣了好一會才結結巴巴地說：
“起，起訴書上說的……是，是真話，我的公司大年三十晚，一場大火燒，燒了馬副廠長的進，進口設備……，馬副廠長說要賠，賠……賠三十萬……，我，我的公司承包了四棟住宅，一項管道安裝工程，馬，馬副廠長說……質，質量不行，又要罰，罰，罰款四十萬……兩，兩項加在一起，是，是七十萬，七……七……七十萬啦……”他說著說著，梗梗咽咽起來，再也說不下去了。
“甘知苦你坐下，平靜一會兒再說吧！”審判長接著請被害人一方的工程處長小解，一名保衛處幹部出庭作證。他們的證詞跟起訴書一模一樣，無非增加了一些大火賠款，質量罰款的具體數據，非賠非罰的理由和馬副廠長堅持原則的細節，提供了潘雷槍殺馬得明的更多物證和據說是目擊者的調查筆錄。
氣憤填膺的甘綠香，不顧母親的攔阻，忍耐不住地自動走上了證人席。“馬派”陪審員和公訴人嗬斥她，企圖將她轟下台去。審判庭裏的群情又一次被激動了：第一個女證人上台了，有好戲唱了！人們交頭接耳的議論，打聽：那漂亮女子是誰？甘綠香？就是被告人的第一個未婚妻，也是投江自盡的甘青香的姐姐。怎麼？兩姐妹都成了被告人的未婚妻？兩姐妹都被馬得明玩了？姓馬的真是豔福不淺……敏感的攝像師似乎懂得沒有來審判庭，而這陣坐在電視機前的萬千觀眾的興趣和好奇心理。他給走上證人席站在父親一旁的甘綠香，來了個“全景”仰拍，仿佛隻有這樣才能突出她將是下一台戲中的主角。接著不厭其煩的給她拍臉部，胸部的特寫，大特寫。還有意把她和被告人潘雷的鏡頭拉到一塊，化到一起，為的使觀眾產生他倆曾經是未婚夫妻的聯想……
“剛走上證人席的女公民叫什麼名字？”審判長明知故問，是因為他要把這位他在開庭之前就接待過多次的女公民，慎重其事地介紹給審判庭裏所有的人。
“我叫甘綠香！”甘綠香的怒火燒得一臉通紅，更顯人、麵桃花相映紅的豐采，“我是被告人潘雷的第一個未婚妻，證人甘知苦的第三個女兒。”
“女公民甘綠香，”“馬派”陪審員想掌握法庭調查的主動權，相機“扭轉乾坤”，他越俎代庖地說，“你能提供什麼證言？”
“我妹妹甘青香，是馬得明強奸後逼死的！”
“你有何證據？”
“我有妹妹臨死前親筆寫下的絕命書，”甘綠香從上衣口袋裏掏出幾張卡片紙，在手裏揚著，“這是我妹妹在臨投江的晚上，流著血淚寫給她未婚夫潘雷的絕命書！”
這真是平地一聲炸雷，嚇得馬得明和“馬派”陪審員，公訴人心驚肉跳，目瞪口呆。再有不二法門的“官場情網”，看來也難以扭轉乾坤，難以為馬得明保駕了。
“甘綠香，”這是審判長意料中事，他還是歡欣鼓舞地說，“你把你妹妹的絕命書當眾宣讀！”
審判庭裏驟然靜寂，靜得仿佛空氣都凝固起來，寂寥得人的心裏猶如壓了一塊巨大的磐石。甘綠香在萬籟無聲的死寂中，含著淚，用淒淒慘慘的嗓音，念著妹妹的絕命書。那聲音仿佛不是從早已死去的妹妹心底裏發出來的，而是從她的血與淚中流出來的。
“親愛的雷子哥：我今生今世再也不可能見麵了的丈夫—請允許我最後一次這麼稱呼你，我的雷子哥……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你的青青，你的妻子，已經不在陽世上了，我隨著江水滾滾的波濤走了……”
審判庭裏，一聲又一聲抽泣，打破了旁聽席上的靜寂。
“……雷子，我的愛，我的心，你的小青青去死，是到了不得不死的時候啊！我死了唯一的哀傷，唯一的遺憾是那晚在家鄉的湖灘邊，我沒有答應你，沒把當時還幹幹淨淨的身子給了你！雷子，我知道你太可憐，你失去了從小跟你一塊青梅竹馬長大的綠綠姐，現在又要失去你的小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