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離開野味店的下午，年輕獵人和那條普敘獵狗，比平常晚了一兩個鍾頭才出現在棚廠街。春節前後，老顧問匡魯山經過上下呼籲奔走，已正式把馬蹄湖方園六十多平方公裏的山林，湖洲，防浪林帶，劃為了野生動物保護區。匡老頭子雄心勃勃，他找老幹局要求撥兩棟別墅出來做野生動物飼養場。“既然房子起了沒老家夥願來住，就讓它住野物吧！總比房子空著好。”他同老幹局長說。他準備要幾名集體工編製，把潘雷小倆口招為合同製工人，作為飼養場的基本成員。所以潘雷的狩獵現在成了一種過渡形式。他要去更遠的大山裏才能獵到野味，同時他又裝卡子，設陷阱，希望弄到一些活物回來飼養。他也真的弄來了幾隻活水獺黃鼬，灌狗，還哄得十幾隻斑鳩。匡老頭和老幹所的管理員，小護士，自然喜出望外，愛不釋手。有了這些“活寶”，生活不再寂寞了，他們自動擔任了義務飼養員。這樣一來，潘雷和阿黃無疑比過去更累更辛苦了。三兩天才能來一次野味店。不過年輕人似乎越累越心情舒暢，一路上，雅瑪哈摩托和獵狗阿黃，總是你追我趕，風行雨急，勁頭十足。
在野味店門口煞了車，關上油門，潘雷把一麻袋野物扛了送進庫房，然後再來把摩托推到店鋪後麵靠在小門旁。走進小門，沒見到青青，他問正在夥房裏掌瓢的綠綠：
“哎，青青今天哪去了？”平常隻要聽到他的摩托響，青青就會放下手裏的盤盤碟碟，出來幫他抬麻袋，或幫忙推摩托。
“妹妹跟爹上工地了。”
“上工地？”他瞅著他昔日的情人，“搞什麼？”
“我怎麼曉得？我又不是她肚子裏的蛔蟲。”
綠綠媽端著一摞子碗碟走進來，潘雷接過放在水槽裏，捋起袖子去洗碗。
“雷子嗬，青青是跟她爹進城去了。”綠綠媽寬慰小雷子說，“眼看你們的婚期就要到了，我要她爹領青妹子進城去選選嫁妝。”
“選嫁妝？不對呀，”潘雷停住了手，“青青說了不要嫁妝。”
“哪裏能不要嫁妝呢？”
“她說拿了錢我們出去旅遊結婚。”
“旅遊回來不還是要個窩？”
“我今天回來正準備跟她商量，”潘雷一邊洗碗一邊說，“我想旅遊暫時也不去了，我們拿那筆錢投資搞飼養場，老顧問匡老頭子還準備把我和青青招為合同工呢！”
“喲！”甘綠香鍋裏的菜炒糊了，她加了瓢冷水，回過頭大聲說，“什麼合同工，你們不能去！”
那個把持合同工轉正的該死的勞資科長，象魔影籠罩著他們的心頭。過了好一陣，潘雷才抬起頭解釋說：
“匡老頭是個好人，你當年要碰上匡老頭，也就不會落這麼個苦命。”
阿黃從樓上竄到樓下，這陣竄進夥房，它似乎也發覺了青青不在，預感到青青將遭受什麼不幸，不安地呻吟著低聲朝潘雷吠叫。一忽兒，它咬著主人的褲管，朝夥房外麵拉著，拖著，甚至從它的眼裏能看出淚光，看出某種不祥的凶兆。
“怎麼回事，阿黃從來沒有這麼煩躁過！”播雷把洗好的碗碟放進碗櫃，甩甩手上的水，蹲下去抱住阿黃的脖子，衝它毛茸茸的耳朵問：“你想說什麼？阿黃！”阿黃稍稍平靜下來，點了點頭。潘雷看看表，又看看店門外的天色，衝未來的丈母娘說道：
“青青跟甘叔什麼時候進城的？天都快黑了，他們也該趕回來吃晚飯啊！”
“也是，吃過中飯就走了。”
營業廳裏的顧客，嘴巴一抹付過帳，一個一個都走了。在空空蕩蕩的桌席上，擺開了一家人的晚餐，可是左等右等，都不見青青和她爹回來。阿黃連給它拌好的飯食都不吃，在店門內外鑽進跳出，它還是不時對著主人吠叫，不時拖咬主人的褲腿。野味店一家人神魂不安地等著。桌子上的菜熱過兩遍了，呆坐在飯桌白亮白亮的燈光下的潘雷，一聽壁鍾接連敲響了“當當當”的九響，仿佛他的心上遭到了九下悶棍，倏地站起身說：
“我到城裏去找他們！”
潘雷把摩托車推到店門口，剛一發動，甘知苦卻從灰窖裏爬出來似的從工地那一頭回來了。他背後沒跟著青青，站在店門口的潘雷和綠綠媽不約而同地間：
“青青呢？”
“進城去了。”甘知苦脫下灰撲撲的罩衣在腿腳上撲打著灰，走進了店門。
“你不是說跟女兒一塊進城嗎？你沒去？”綠綠媽感到事情嚴重，凶狠地責問老頭。
“工地上事情忙不過來，”甘知苦坐到飯桌邊，輕輕淡淡地說，“我脫不了身！”
“那妹妹跟誰去的？”綠綠盛了一碗熱飯擺在父親桌前。
“坐馬副廠長的車去的。”他拿起筷子準備吃飯。
“什麼馬副廠長？”老伴坐到對麵。
“就是原先常來我們店子的馬處長馬——他現在升了副廠長。”他的確餓了，狼吞虎咽的顧不上多說。
“爹，你怎麼讓妹妹跟那種人進城呢！”綠綠瞅了一眼僵坐在店門坎上虎著臉一聲不吭的播雷，心急口快地說，“你忘了你曾經拿門杠要砸破他腦殼的事嘛！”
“你還吃飯！”綠綠媽把筷子從老頭手裏奪過來，氣咻咻地喊，“妹子這時節還沒回家，原來是你讓她跟那個害了綠妹子的狗屁處長走了，你還不快進城去把妹子找回來。要是青妹子有個三長兩短，老娘我跟你拚了！”
“哎，要你們急什麼呢？”甘知苦摸了另一方桌上的筷子，一邊繼續扒著飯，一邊說，“這回青妹子跟馬副廠長進城去，是為我們施工隊燒壞了進口設備的那場大火！馬副廠長說，外國老板要找個舞伴，隻要青青陪老板跳個舞，扭扭屁股，外國老板就會發善心按次品賠錢，外國老板賠了錢，我們就躲過這場禍了……”
“外國老板？”甘綠香打斷父親的話，“什麼外國老板？是不是個姓孫的孫先生？”
“我也搞不清，好象聽人家說是叫孫先生。”
“媽，真怪，”甘綠香對母親神作禍作說道，“那次我跟馬得明在白帆賓館，看到跟馬得明說話的香港老板孫先生，你說是誰？就是跑到香港去了的二姐夫孫立誌……”
“是孫立誌那雜種？！”母親心裏一沉，“你沒看錯？”
“我覺得沒看錯！可是後來我想再同他打打照麵，證實一下，再也沒碰上他。”
“孫老板就是孫立誌？”甘知苦也有點愣愣怔怔了。
“唉呀，青妹子要落到孫立誌那號雜種手裏，什麼扭扭屁股！那要出大絡殼了……”綠綠媽抽聲歎氣，為女兒擔心。
一直抱著阿黃的頸脖愕愕睜睜坐在門坎上的潘雷，跳起來衝到甘知苦跟前，矬著臉問：
“那個姓孫的雜種住在什麼賓館？”
甘知苦悶咄咄地搖搖頭。
“嘿！你沒聽說姓馬的送青青去哪裏嗎？”
“隻說進城，”甘知苦磕牙打齒地，“沒說去國際飯店，還是哪個賓館。”
“綠綠，你跟我進城去！”潘雷的意思是以姐姐的名義去找妹妹更好說話。
甘綠香盛了一碗熱飯塞到潘雷手裏。“吃了飯我跟你去，莫急，找到馬得明就一定能找到妹妹。”說著她自己也去吃飯。
臨走時，潘雷拍拍阿黃的脖子囑咐：“你別去，就留在這裏。”阿黃真的蹲坐在店門口，目送著摩托開走。
甘綠香緊貼著潘雷的脊背，坐在摩托坐墊後麵。摩托緩緩駛出熙來攘往的棚廠街，一走上空空的柏油路，潘雷便猛加油門，把摩托開得飛快。綠綠平常看到姑娘們坐在男朋友車後，一路嬉笑在馬路上兜風，她羨慕得要死。小把戲跟在後麵喊：“母雞巴公雞，一路笑嬉嬉。”她不覺得粗野，反以為貼切。她同小雷子相愛多年，沒有這麼“貼切”地兜過風。這陣自然算不得兜風了，因為他和她的心情都如焦炸霹靂，急風挾火的擔心著青青妹的安危。嗚——地一聲，摩托猛一個轉彎，差點把她甩下來，她一把抱住他的腰筒子，將臉緊緊貼在他的肩膀上。不知為什麼，她的淚水止不住地流。是想起了自己的委屈和傷心事，還是害怕小雷子倘若再失去青青妹他就活不成了呢？她不能閑出手來揩抹淚水，隻能聽任淚水去淋他的肩膀，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