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你再炒兩盤新鮮可口的野味，送到樓上去。”
“嗯喏。”青青甜甜地答應一聲，連忙丟下手裏的碗碟，去張羅炒菜。
“等店子裏客人一走，提前關板子算了。”甘知苦補了一句。
“怎麼要提前打烊呢？”
“我不在乎這幾個錢，”做父親的盯著四個女兒中長得最嬌小，最惹人憐愛的小女兒，用手指指樓上說，“馬處長還在樓上。青青，你炒好菜，穿身幹淨衣服，上樓陪馬處長多喝幾杯。”
其實甘青香根本不用穿戴，不用打扮。她仿佛不是父母，也不是藝術家能夠創造，而隻有大自然能夠生成的一件傑作。她白玉觀音般的臉蛋，觀音手中的甘露瓶一般既修長而又富於曲線美的身姿。無論哪一點她都比姐姐綠妹子長得更甜美，更勻稱可人。不多一分，不少一分。一雙含情默默的眼睛，象夜空中兩顆閃亮的星星。小巧的鼻子，小巧的嘴巴，臉頰兩邊若有若無的小巧酒窩兒，處處迷人。把她丟在深山裏，她便是山林仙子。擱在雪原上，是白雪公主。擺在水邊，又是一條連蠢人都會觸發奇想的美人魚……
“爹，我可不會喝酒，”十九歲的青青偶爾還在父親跟前撒撒嬌，“哼，我不去，姐姐不是在那兒嗎？”
“你姐姐是隻螃蟹，隻會手舞足蹈，沒有你的心兒細。”甘知苦當上經理後，學會了運用“女兒外交”，“青青，你不是會唱幾支‘鄧麗君’嗎？你就唱幾支歌給馬處長助助興！”
“哦，醜死人了，”青青噘著嘴，拿手鍋在火爐上爆炒那盤山雞雜碎，手鍋不停地簸動著，好象在顛簸著她自己的羞澀和靦腆，“要去爹你自己去嘛！”
“愣妹子，店堂裏由爹來收拾。”說著，甘知苦真的去營業間收拾碗碟，揩抹桌麵。每端一摞子碗碟進來一次，他就跟小女兒求情似叮嚀幾句：
“青青，隻要你去陪馬處長喝得高興，就給爹辦了件大好事。”
“妹崽，你們姐妹在馬處長麵前說話，比爹靈得多。日後你們都要同馬處長，同馬處長跟前的小陸、小解搞好關係，人家想關係還關係不上哩……”
經不住和尚念經般的嘮叨，青青終於解下油膩膩的胸兜兒，端著剛出鍋的兩盤野味，娘娘上轎般極不情願地上樓了。
望著女兒消逝在樓梯口的背影，甘知苦在心裏暗想：馬處長那兒大約有七八分了。
收拾完桌麵，送走最後一位顧客，甘經理來到野味店門口關店門板子。眺望著燈火輝煌，人影綽綽，腳手架林立的建築工地，他躊躇滿誌地噓了口長氣。“七五”期間，國家在江渚新開發區投資幾十個億，興建火力發電廠，化工聯合企業。數萬名城建、化建、農建施工隊伍，象“土八路”從四麵八方開了進來。當初他夾著個被窩卷來這裏找事做，在伸進工地的水泥路兩邊，就已生長出這條簡陋而又五彩繽紛的棚廠街。那些歪歪斜斜的油氈棚，鐵皮棚，木板棚，仿佛還沒站穩腳跟，沒拿定主意，就匆匆忙忙掛出了理發店、縫紉店、修鞋店、煙酒小賣店，熟食冷飲店的招牌。他混雜在野心勃勃，熙來攘往的包工頭們中，成天在棚廠街轉悠，不停地磨腦子，打主意，希望在蛋殼子上找縫隙，鑽入工地包工攬活。投標中標的競爭是十分激烈的，除了來頭，背景，實力，剩下的功夫全在公開的，慎重其事的辦公桌會議桌外。他窺探到這個奧秘，便毫不猶豫地叫兩個女兒和一個“神獵手”未來女婿，一齊上陣，在棚廠街搭棚子，搞起了這個野味店。
現在甘知苦每拿起一塊門板，就好象翻開了一頁自己的環城農建公司成功的記錄。在大把出汗大把掙錢，鈔票嘩嘩響，物資轉手，人欲橫流的建設工地，在逢春的葡萄藤一般延伸的棚廠街，他的野味店很快吸引了工地上各式各樣的人物。他特別留心觀察揣摸指揮部、工程處那些大小科員，工程員，科長，處長的脾氣，性格，好惡和相互之間的“關係人”，“人關係”，在他們身上暗下工夫。最早，是馬處長身邊的哼哈二將之一的小陸開恩，給他帶來了一份將近二十萬元的土建工程的承包合同。他立馬在棚廠街打出旗號，招兵買馬，拉起了第一個包工隊。接著哼哈二將引來了手握重權，酒、色、財、氣樣樣來勁的馬處長，他的第二，第三個包工隊搞起來了。不到兩年時間，他的公司有了10多萬元包括碎灰機，攪拌機，震動捧，成套腳手架在內的固定資產，他的私人存折上一年添個五位數。至於野味店，早就由三個包工隊幫工幫料，改建成了棚廠街一流的兩層平頂小白樓。樓下有設備齊全的夥房，帶冰櫃的庫房和寬敞明亮的營業間，樓上除了一間雅室，還有他和女兒們的臥室，帳房。有一流的女兒們一流的服務，野味店成了棚廠街的“賓館餐廳”工地上一些重要活動，最後都往往來這裏，“呷談”一頓……
野味店已經夠風流的了。
“甘知苦關好門板轉身上樓時，發覺樓上的笑鬧聲已經低落，猜拳行酒令的叫喊也沒有了。青香妹子怎麼還沒唱唱，麗君”呢？眼前到了青黃不接的關鍵時刻：三個包工隊承包的第一批工程都已接近掃尾，如果在投標中不能弄到即將上馬的住宅小區——哪怕是三五棟宿舍的合同，他的三個隊就隻能遣散，掃地出門，那他的環城公司還怎麼能夠發展呢？沒有雪，隻有獅子，獅子本領再大也無法滾雪球。對這樣生死存亡的利害關係，三女兒綠妹子是心領神會的，她正在拚命賣力。然而滿女兒青青畢竟還是細毛嫩鴨，不知世事深淺，一點也不懂父親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