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1 / 1)

第二天一早,爸和媽分頭行動,到每家每戶串門同人家商量趕牛的事。爸跑鄰近幾個村,媽在本村跑。媽叮嚀爸:“說話要軟和些,別聽人家話不對掉頭就走。”爸已出門走了很遠,媽還在高聲喊:“腿勤些多跑幾家。”爸不耐煩地一扭脖,瞪了媽一眼,“真麻煩,三句話嘮叨個沒完!”

媽歎口氣,領著我,從村子有牛的最末家一家家地過。到了平時處得不錯的人家,媽言語寬敞,說話也隨便,三言五語就扯到正題。遇到平時很少來往的人家,媽就顯得拘謹多了,進門就賠個笑臉,誇這誇那,引起主人內心的歡悅,選言擇語,生怕哪一句話說不對,不合人家的意,把趕牛的事黃了。慢慢地拐著彎兒往牛身上引話題。我在一旁遞煙點火,心中好不是滋味。

回到家裏,夜已經很深了,爸從兜裏掏出一堆空煙盒,長籲一口氣:“總算沒白跑,同情咱的人不少,都答應把牛給咱趕,八月兄弟也出了不少力。”

“逢到難處顯人心啊!”媽伏在炕上讓哥給她捶腰。

爸又讓我去喊孫八月過來喝酒,我答應一聲,出了大門,徑直向八月叔家走去。

離著老遠,我就聽到有個女人哭喊的聲音,好像是八月嬸。我緊走幾步,到了八月叔院子裏一看,傻眼了:八月叔正被老婆騎在胯下,八月嬸用尖利的指甲在丈夫的臉上亂抓。

“叫你逞能,你比別人家富多少,到嘴的肥肉白白送給人,還幫著人家跑窮腿。”

“咳,誰沒個難時哩,胡大哥又不是沒幫過咱家,女人啊,頭發再長也說不出個理!”八月叔在我家吹噓“咱不是怕老婆的男人”的那股神氣勁一掃而光,連說話的語氣也稀溜軟。

我真可憐八月叔,可又想不出什麼好辦法給他解圍,隻能上前用帶哭的聲音央求八月嬸:“嬸子,別打叔了,我家不放牛了,我也不想去上學了!”

“胡扯,咱村好容易出了你個信貸員,就是我和你爸討吃也要讓你上!”八月叔不知從哪兒來了一股勇氣,猛然把八月嬸掀下身來,抖抖身上的土,肉泡眼一眯說:“叫我怕你,沒門兒!林小,咱們走。”八月叔一副什麼事也沒發生的架勢,昂頭挺胸向我家走來。

八月嬸坐在地上愣怔了一會兒,猛然從地上蹦起,小跑回屋,“咣”的一聲拴上門,衝八月叔的背影喊道:“今晚你別想回這個家!”

回到家,燈光下,我才看清八月叔滿是血痕的臉,忙打了盆熱水,浸了毛巾,給他擦著臉。八月叔滿臉不服氣,衝屋裏人嘟囔:“我要是和她娘兒們一般見識,早揍得她翻瓜了。”我們全家人想笑卻誰也笑不出來。

喝酒中,八月叔和爸商議著讓他兒子永富幫爸照看牛群。他說別看永富才十八歲,跟他放牛的年頭卻不少了。十歲上跟八月叔上山,八年來練就了一雙好眼力,趕上一百頭牛也能一頭頭說出各自的模樣、脾性和習慣。永富還有一樣,膽特大,遇上夜裏狼來糟蹋牛群,永富敢一個人托著鐵棍闖進狼群東打西殺。為此半拉子臉被狼舔過。

“是我害了娃呀!要不是我帶永富上山放牛,他會不愛念書愛放牛嗎?他會被狼舔得那樣難看嗎?他念到現在說不定也能考上個銀行學校!是我毀了娃呀!林小,你說永富他會恨我嗎?”八月叔醉眼蒙矓地問我。

我回答不上來。

八月叔又教爸如何選地方紮圈,哪裏的草兒豐盛,哪裏的水好,牛喝了不脹肚、不拉稀屎。牛在伏天常見的病應該如何防治;半夜狼來了,千萬別丟魂,人慌狼越凶……八月叔像一位熱心而見多識廣的老師在不厭其煩地輔導學生。天很晚了,他才扶著桌子搖晃著站起身來要回家。爸說就在這兒睡吧,家裏人早把門拴上了。

“放心吧,到天明也開著,我那女人是刀子嘴豆腐心,怕是她早等不得我啦!”八月叔一步三搖地出了我家大門,很快融入一片燦爛的星光裏。

爸媽各歎一口氣,回屋又商量起祭山的事來。我睡醒一覺,還聽見爸和媽在悄聲談論,不久,雞就開始打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