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素手綺羅倚紅妝
(一)雲影淡淡奈何天
香生簾幕雨絲霏,黃葉為鄰暮卷衣。
粉牆藤蘿秋響合,朱欄楊柳淚痕稀。
寒花晚瘦人相似,石蹬涼生雁不飛。
自愛中林成小隱,鬆風一塌閉高扉。
《海月樓夜坐》明.顧橫波
金陵秦淮河畔柳樓街雲樓
武定橋西,本前朝詞賦大家柳雲卿之宅,隨為酒肆,後擴建為兩進小苑,增幾處廂房粉牆,後園妝樓,紫藤山石,池閣亭台,小巧別致。因本朝多位才子在此結雲社,社長葉鄰衣將此園贈與曲中紅顏雲千珊,故名雲樓。
曲中,即舊院,本朝立國,建官樂坊十六樓,輕煙淡粉,重譯來賓,稱一時之盛事。另有南市珠市,珠市之客,多富商大賈,單論美色與豪奢,此處不在秦淮之下,而論品味,珠市卻距秦淮頗遠,至於南市,“卑屑所居”,是廉價的去處。進而論之,秦淮乃文人雅士的畛域,珠市為闊佬之樂園,南市則供下層社會消遣。
雲千珊,名影,號雁丘舊主,莊妍靚雅,風度超群,鬢發如雲,桃花滿須,弓變纖小,腰肢輕亞。通文史,善畫蘭,時人推為南曲第一。所居雲樓綺窗繡,牙簽玉軸,堆列幾案;瑤琴錦瑟,陳設左右,香煙繚繞,簷馬丁當,真人間瑤台也。
唯時值明氏華朝開國皇帝文德二十三年,大龍曆八月初五,舊院遙對之正是貢院,三年一次江南秋試將在八月初九開場,秋風初起,桂子新蕊,馨香四溢。此時,正是秀士雲集,千騎迥舟,紅牙碧串,妙舞清歌,一時多少才子佳人花前月下。
鎮日午前,襽衣公子款步上雲樓之時,雲影閣中幼妹淩仙波正倚窗捧眉憑欄,翹腳嬉笑,此女正是純真爛漫的年紀,梳著惹人憐愛的雙鬟發髻,更是顯出一片稚氣嫣然。雲影年紀漸大,阿母徐三娘五年前從昆山選來此女,係梨園出身,活潑嬌媚,嫻於絲竹,年方十三。另有自稱落難宦家女閔柔,年十五,通曉詩書,靜美絕俗,好焚香談禪,筆墨山水,閑聚雅士。
“沈家公子,千珊姐姐這光景還困覺呢?嗬嗬,公子可到碧兒屋裏坐坐?”她語調鶯鶯,婉轉動人,顯然是醒得早,昨日與雲千珊共眠,這會子尚未吃過早點,還在繡樓上等著姐姐起床。
“沈公子,雁丘先生未起,請到前院蘭廳茗茶。”仆婢中最年長的鄒慶娘眼尖,見碧兒年小,未免輕佻些,斥道,“碧姑娘快些回房去,睡眼惺忪的,怎的見客?”
沈闌勳並未停下腳步,隻聽後麵銅環響動,珠箔簾開,廊子上鸚哥喚茶,垂花中門錦山石後閃出一人,揮舞一柄牙扇,扇開合處,飄出幾片金葉子,對那老娘戲謔道:“鄒大娘子,非也,這會子豔陽高照,何謂見客?行院裏的規矩我等可都知道,娘子行個方便,我家公子可從不虧待。”
鄒慶娘並不太情願,隻是眼中瞥見那幾片金葉子,方稍稍遂意,言道:“看周公子的麵子……”那仆婦非不知沈闌勳身份,實是忖度這位總是冷顏魅魄,視若無塵,眉目風姿俊美如畫的江南四公子之首,為何總是白日三竿跑到這秦淮舊院處來?而且從不帶任何仆從車馬,隻有人稱沈家師爺的江湖鹽幫總堂主周驀然跟從,兩人關係亦是非主非仆,似友非友,連在行院裏營生一輩子見多識廣的半老仆娘也猜不透?
更讓這老娘想不透的是,這雲樓是什麼地方?雲千珊雖然年歲稍長,在秦淮河是什麼名頭?那可是除花榜狀元林頻伽外,這秦淮河上官樂坊裏獨領風騷十年有餘的頭牌雅妓,無數達官顯貴下江才子趨之若鶩,一擲千金可都難得見上一麵———這江南首富之家的當家公子又如何?不就是有些富貴,既無功名顯赫,又無文采耀世,何以獨上雲樓?
那老仆婦見慣世麵,對沈闌勳不免有些輕視,這周驀然則不同,鹽幫雖然是江湖門派,論規模比不上丐幫,論名氣比不上少林武當,但在江南九省官商兩道,那可比漕幫要上場麵得多,有人誤以為鹽幫是幫忙運鹽的,那可就大錯特錯,鹽幫說白了,便是鹽商團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