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沒有眼睛!”華生恨恨地叫著說:“這樣黑心的人,偏偏走狗運……”
“你不要說得太早,”阿波哥繼續著說。“不錯,這也已經很久了,大概到現在有十一二年光景。他從前是很瘦的,有了錢,就肥了,不但飯菜吃得好,一年到頭隻是吃補藥。”
“我們天天愁沒有米!”華生倒豎著眉毛。
“但這樣的日子怕也不久了。他倒下來比誰都快,比誰都窮,那時會遠不如我們呢,你看著吧,華生……前兩年傳說他有八萬家產,但是你曉得他現在有多少嗎……這幾年來生意虧本,又加上愛賭愛弄女人,吃好穿得好,——我剛才聽見的消息,他負著十二萬的債呢……”
“這是謠言,”華生搖著頭說,但他心裏卻也相當的高興。“我不相信他有這許多錢,也不相信他負著這許多債。”
“那不是謠言,”阿波哥堅決地說。“不管他有多少錢,生意虧本是可以看得出來的,這傅家橋有多少人到他那裏去糴米的呢?有穀子的人家不會到他那裏去糴米,糴米吃的人都嫌他升子小,又不肯賒賬,寧可多跑一點路到四鄉鎮去,南貨愈加不用說了,四鄉鎮的和城裏的好得多,便宜得多了。吃得好穿得好,愛弄女人,是大家曉得的。說到賭,你才不曉得呢!據說有一次和傅青山一些人打牌九,輸了又輸,脾氣上來了,索性把自己麵前放著的一二百元連桌子一齊推翻了。傅青山那東西最奸刁,牌九麻將裏的花樣最多……你不相信嗎?俗語說:‘坐吃山空,’這還是坐著吃吃的。他隻有這一點家產,那裏經得起這樣的浪用呀?”
“那也好,”華生冷淡地說,心裏卻感到痛快。“要不然,他還要了不起哩。”
“可不是,”阿波哥笑著說,“所以我勸你忍耐些,眼睛睜得大一點望著他倒下去……現在傅青山那些人和他勾得緊緊的,惹了他會牽動許多人的,你隻有吃虧……”
“傅青山是什麼東西!我怕他嗎?”華生又氣了。“吃虧不吃虧,我不管!我先砍他一鋤頭。”
“不是這樣說的,你這樣辦,隻能出得眼前的氣。尤其是阿如老板,即使你一鋤頭結果他,反而便宜了他。過了不久,他活著比死了還難受。有一天倒了下來,傅青山那些人就不再理他。你為什麼不等待那時來報複呢?你聽我的話吧,華生,慢慢的來,我不會叫你失望的。你應該讓他慢慢的死,吃盡了苦;那才痛快呀。”阿波哥說著又笑了起來,習慣地摸著兩頰的胡髭。
華生沉默了,阿波哥的想法是聰明的,而且是惡毒的,對於他的仇人,這比他自己的想法高明的多了。
“讓他慢慢的死!”
華生想到這句話,不覺眉飛色舞起來。他仿佛已經看見了阿如老板像一隻關在鐵絲籠裏的老鼠,尾巴上,腳上,耳朵上,一顆一顆地給釘下了尖利的釘子,還被人用火紅的鉗子輕輕地在它的毛上,皮上燙著,吱吱地叫著,活不得又死不得,渾身發著抖。
“你的話不錯,阿波哥!”華生忽然叫了起來,活潑地歡喜地望著他,隨後又丟下了鋤頭,走過去熱烈地握住了他的手。
“是呀,你是一個聰明的人,”阿波哥歡喜地說。“現在時候還沒有到,你一定要忍耐。”
“我能夠!”華生用確定的聲音回答說。
“那就再好沒有了,我們現在走吧,到你家裏去坐一會……嗬,那邊有許多人望著我們呢,”阿波哥說著,往四麵望了一望,“你最好裝一點笑臉。”
華生從沉思中清醒了過來,才明白自己在什麼地方,轉過身,往前麵望去,果然遠遠地站著許多背著鋤頭的人在田間注意地望著他們。
“你要心平氣和,”阿波哥在前麵走著,低聲地說,“最好把剛才的事情忘記了……那原來也不要緊,是你阿哥給你放的,又不是你自己。丟臉的是你阿哥,不關你的事。嗬,你看,你們屋前也有許多人望著我們呢。”
華生往那邊望了去,看見不少的男人中間夾雜著許多的女人,很驚異地對他望著,有些女人還交頭接耳的在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