蓼花攙著輕清,牽著輕亮,又彎腰扶起了我,將拐頂到了我的後腰上,輕舟,別怪老天爺,家家都有難念的經,咱來世上就是過苦日子來了。苦日子咱們也能過,也能活,聽話啊!
蓼花你說得輕巧,你說能過,我就過下去?你說能活,我就活下去?我才不那麼傻呢?我苦怕了,也活夠了,我折騰不起了。折騰不起,我不折騰還不行嗎?我不怨天也不怨地了,我怨我自己命運不濟。我一個什麼也不能幹的癱子,一個連丈夫義務都不能盡的廢人,現在又整天看著一個傻子,我不幹了。晚上,在蓼花打起了響亮的鼾聲之後,我把我能發現的治療我雙腿的所有的藥片膠囊口服液什麼的,足有半紙簍子,一起用白酒灌了下去……
結果當然你想到了。我沒死。我被送進了醫院,被洗了腸,被洗了腦。我又癱瘓著清醒著回到了家。
我不願意在炕上躺著了,我讓蓼花把床鋪搬到千裏堤上。我在陽光下看著一望無際的蘆葦,看了一個月。我就平靜地對蓼花說,蓼花,你想讓我過,想讓我活很容易,你得聽我一句話!
蓼花說,隻要你不尋短見,你說一千句一萬句我都聽!
我說,我不說一千句一萬句,我就說一句。
你說。
我讓你離開我,我們離婚,你帶著孩子改嫁吧!
你說的是屁話!
屁話也得說!你不能看著輕清沒錢治療落下殘疾,你也不能看著輕亮不能上學落下埋怨,你更不能看見我再次喝藥!
蓼花不說話了,過了很久,她才說,好吧,我們離婚!但我也有一個條件,我要帶你出嫁——
我吐出了一口長氣,我說,隨你!
就這樣,我們離了婚。就這樣,蓼花又結了婚。新郎是溫泉纖維布廠的老板溫泉。溫泉和我和蓼花從小學到初中都是同學,至今還在單身。
蓼花帶著我和兩個兒子搬進了溫泉纖維布廠。我們組成了一個特殊的家庭!
後來的事情你就知道了。報紙上也報道了。帶著前夫再嫁,就讓蓼花出了名。正像報紙上報道的那樣,蓼花依舊照料著我的生活,當然還有那個傻兒子和小兒子輕亮的生活。溫泉呢,往我叫哥,他一直往我叫哥。我的兒子們都往他叫叔,當親叔。
日子過得真快。當白洋澱的蘆葦又一次長成這樣一眼望不到邊際的時候,溫泉給我們全家做了一條船。很大很豪華的一條船。船上有宿舍,有餐廳,有洗手間,還有KTV。我們的船航行在白洋澱的夜色裏。荷花澱的香氣隻有在夜晚才這樣濃鬱和醉人。在船上,我們為剛剛考上重點大學的輕亮慶賀。溫泉和蓼花第一次喝了交杯酒。傻子輕清隨著音樂唱起了那首《荷塘月色》:
隻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
遊過了四季 荷花依然香
等你宛在水中央……
那晚,我也喝了幾杯酒,我醉倒在了大船上。恍惚間,我滑進了荷塘,我變成了一條自由自在的魚兒,我的雙拐變成了魚的雙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