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周密著《鶴林玉露》,丙編卷之六,有一則《鏤蔥絲》的故事,那才叫駭人聽聞。宋徽宗趙佶,琴棋書畫,無所不能,詩詞歌賦,樣樣精通,他尤其擅長蹴鞠,也就是踢一種軟體足球,本領高超,技藝精巧。有一個名叫高俅的街頭混混,就因為蹴鞠,得到他的賞識,竟提拔為太尉。
宋徽宗幹什麼都行,就是不能幹皇帝。這個蔡京,與高俅擅蹴投其所好一樣,他是詩、書、畫三絕的高手,兩人一拍即合,趙佶便百般地信任,把國家大事全交給了這個中國曆史上也是一個出了名的巨貪手裏,結黨營私,為非作歹,達數十年之久。所以,北宋王朝在他和蔡京手裏亡滅於金。
蔡京在沒有倒台前,當朝一品,權高位崇,他的私邸比宮殿還要富麗堂皇。傭仆成群,姬妾如雲,他的府內還有專門進行歌舞表演的私家戲班,僅侍候他飲宴的廚房膳所就不知養了多少廚師、炊工、采辦、下人。
這時,一位外地的士大夫,有兩個錢,來到首都汴梁,花錢托人,想買一個京城女人為妾,無非想提商自己一點檔次。正好,有一個婦女,係相府出來的,正在找能夠落腳的人家。此人一聽說是蔡太師府上的人,還有什麼猶豫,一頂小轎,抬回家鄉。
天長日久,為夫的自然要打聽了,你在太師府上是幹什麼的?她很“自豪”地說,是太師府內包子廚上人。
“何謂包子廚?”
“那婦女一笑這還不好懂,就是專門做包子的。”
“光做包子,不做別的?”
“別的飯食,有別的廚,如麵條廚、饅頭廚、大米廚……”
為夫的聽到這裏,隻有張口結舌。由此可見蔡京的吃喝,是何等講究?何等排場?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
有一天,這位士大夫心血來潮,要讓他這個侍妾做包子,招待四鄰八鄉,因為感到光榮的這位夫君已經把大話吹出去了,不但娶了一個蔡太師府上包子廚中人,而且還能吃到隻有蔡太師吃到的包子,這不也就等於享受到相國的待遇,跟蔡太師處於同一水平了嗎?
“沒想到,她一口就回絕了我是做不來包子的。”“此話怎講?”
“做不來就是做不來。”
他大惑不解:“你不是太師包子廚上人,怎麼會做不來包子?”
“夫君有所不知,包子廚人數眾多,各個分工不同,我是專門鏤刻包子肉餡中的蔥絲的,其餘一概不是我的事。”
原來,她隻是蔡京府包子廚的流水作業線上的一個鏤蔥絲者。
由此來看,“饞”字列《十六字令》的首位,是有道理的。巨貪如蔡京,也是從“饞”字開始,最後走到了“完”字,才完成整個腐化墮落過程的。蔡京敗後抄家,發現他家中,收藏的一種叫“黃雀鮮”的醃製食品,竟堆滿了三間大屋子,從地上一直堆房梁,估計這一家人,數百年內也吃不完。最奇怪的,與蔡京狼狽為奸的童貫,這個太監要服用一味中藥“理中丸”,倒台後,從他家中抄出來這種藥丸,有數千斤之多,即使將藥當飯吃,他一輩子也富富有餘。
這些人,為他們那張欲望膨脹、拚命聚斂、心毒手辣、窮凶極惡的胃口和嘴巴,喪心病狂達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也真是令人歎為觀止。就是說,凡貪官,從貪饞、貪吃,到貪小利、貪便宜,到物質占有、瘋狂攫取,最後,必定壓倒理智,壓倒人性,成為貪得無厭的隻具有動物本能的人。
有一句民諺“人心不足蛇吞象”,就是這等人的寫照。在可怕的、強烈的吞噬欲望支配下,也不管吞得下還是吞不下,張牙舞爪,不可遏止,想一切辦法去吞去咽,要得到它。最後呢,象還是象,可蛇呢?為它那張貪饞的嘴,付出的可是全部的生命。
所以,這帶有“AN”韻母的《十六字令》的第一個“饞”字,豈不可畏也哉?豈不應慎之又慎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