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在唐代,那個上官儀,更是死憾不盡。他是被武則天殺死的,想不到他的孫女上官婉兒,卻成為武則天作惡的左膀右臂。據《新唐書》初,武後得誌,遂牽製帝,專威福,帝不能堪。又引道士行厭勝,中人王伏勝發之。帝因大怒,將廢為庶人,召儀與議,儀曰:‘皇後專恣,海內失望,宜廢之以順人心。’帝使草詔。左右奔告後,後自早訴,帝乃悔,又恐後怨恚,乃曰:‘上官儀教我。’後由是深惡儀。”
這個怕老婆的皇帝,也夠德行的,一推六二五,自己躲清淨去了。
武則天可不是善碴兒,老公可以饒恕,背後出主意的家夥,絕不放過。不久,使人出首告密上官,借這個碴兒,大開殺戒,凡上官家的男人,都殺無赦,凡上官家的女人,都沒入宮裏作奴婢。刀架在脖子上時的上官儀,想不到那時在繈褓中的上官婉兒,後來,長大成人,忘了國恨家仇,先附武後作惡,後助韋後為逆,成為徹頭徹尾的敗類。
掉了腦袋的上官儀,死不瞑目;同樣,不幸暴卒的龔自珍,更恨的未必是那鴆死他的情敵,而或許是他那無可救藥的人渣兒子——借帝國主義之手,將圓明園夷為平地,而且毀於他早就預言過的來者不善的“英夷”——即使在九泉之下,他那熱血沸騰的誌士之心,也是無法平靜得下來的。
“他曾著文指出近惟英夷,實乃巨詐,拒之則叩關,狎之則蠹國。”他對帝國主義侵略者,對於英國這個殖民主義大國的野心,看得最為清晰。當林則徐到廣東禁煙,他不但賦詩壯行,鼓舞士氣,還出謀劃策,多所建言。他哪裏想到,他的兒子偏偏當了英國殖民主義者頭子巴夏禮的謀主。
謀主的說法,出自章炳麟的《檢論》,但也有人說,他在上海,也已經沒落得無以為生的狀態,是靠洋人每月數百大洋,吃花酒,逛窯子。英法聯軍攻入北京後,“所以焚掠圓明園者,因有龔半倫為引導。半倫名橙,字珍子,為人好大言,放蕩不羈,窘於京師,輾轉至上海,為英領事紀室。及英兵北犯,龔為向導曰:‘清之精華在圓明園。’及京師陷,故英法兵直趨圓明園。”(《圓明園殘毀考》)
引狼入室,還沆瀣作惡,這是中國有漢奸以來,恐怕最為十惡不赦的一個了。
鹹豐十年八月癸亥之諭裏,有這樣一段話,也足以佐證龔半倫為敵前驅的罪不可逭:“該夷去國萬裏,原為流通貨物而來,全由刁惡漢奸,百端唆使,以致如此決裂。”逃到熱河承德的奕在詔諭裏出現“漢奸唆使”之詞,當有所指,絕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有頭有臉之輩,自然是衝著龔自珍這樣有大名聲的人而言,若他地下有知,將何以堪?
名父之子多敗德,敗到龔半倫這種程度者,是很鮮見的。但名人之子多不肖,卻是常見。所以,大樹底下好乘涼的子弟,以先人的名聲作為生財有道的本錢,以前代的光榮化作討價還價的資源,以上輩的功勳充當無惡不作的庇護,以家族的榮譽幹出為非作歹勾當者,不也時常可見於報紙屏幕,而使人想起《三字經》裏“子不教,父之過”那句話嗎?
因此,龔自珍及其子的這段故事,也許有一些值得深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