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來了。

“而我不再覺得失去是舍不得,

有時候隻願意聽你唱完一首歌。”

“為什麼不告訴他?”

其實他們都或多或少地知道我快要走了,前來求證時被我叮囑“不要和梁思璟說”的時候都會迷惑地蹙著眉這樣問道。

不告訴他又能怎樣,你想一夜之間人間蒸發?年少的我們可以算得上是彼此折磨,從一開始的追逐打鬧早已上升到心理戰——當然也可能是我庸人自擾。他讓我好多個夜晚感覺心髒緊縮難以入眠。因為太年少,那種感覺隻能表達為“難受”。和大家在一起的時候都是滿場撒花兒的角色,一旦單獨相處或者有另外的異性存在,便明槍暗箭一起來了。無辜的小夥伴看得莫名其妙,又恍然大悟。

即使是這樣,我仍然認為他給我的都是滿滿的陽光。

所以不想讓離別這種傷感的詞和他扯上什麼關係。

可他終於還是知道了。所有態度都瞬間變得柔軟。那麼笨拙,卻還是試圖把我定乂為生活中僅有的、獨特的存在。

“喂,情人節也算個節吧。你想要什麼?”

又是一次回家的路上,冬天裏天黑得很早。晚飯的時間,街口都是各家各戶飯菜的香氣。梁思璟裝作若無其事地問了這樣一句,又迅速把頭轉到另一邊去死死盯著溜牆根的野貓。我驚訝地瞪大眼睛看著他不知道是被凍紅還是怎樣的耳朵,感覺胸腔裏好像有什麼躍躍欲試地要蹦出來。

“唔,隻要是你送的,我不挑啊。”

事實證明少女情懷衝頭的我還是太高估這個被小夥伴親昵地稱呼為腦殘的家夥的情商。

“你見過誰家送鍾的啊。我就是去外地念個書而已,你至不至於這麼惡毒想和我永別啊?”

滿大街都是捧著玫瑰花的情侶和賣花的小孩,還有不知道為什麼變得很暖色調很流暢的空氣,像巧克力廣告裏的絲綢一樣嚴絲合縫地貼著所有空隙柔和地滑過去。

就在這樣本應該充滿浪漫甜蜜氣氛的茶座裏,我舉著剛剛拆封的盒子滿臉黑線地衝梁思璟低吼。那是一塊手表,而且是柯南手腕上那塊“凶器”的仿造品。這家夥居然像遞給我戒指盒一樣鄭重地兩手擺在桌子上再推給我。

梁思璟一臉無辜地撓著頭,“你不是很喜歡看柯南嘛……手表怎麼能算是鍾?”

當然我也沒讓梁思璟“失望”。好不容易忸怩出一點小女生樣子遞上折了幾個晚上的紙星星和一盒心形巧克力,剛剛露頭的粉紅色氣泡被這家夥一句“啊,巧克力歸我了,星星你拿去粘你那屋牆上好了”擊得粉碎。

“粘……粘你妹啊。我拿星星丟死你啊。梁思璟。”

隻交換個禮物就各回各家叫哪門子情人節。當時的我忿忿地想著梁思璟那句“啊啊啊沒什麼事我要回家了啊今天情人節任務經驗雙倍你自己回家注意安全”,連標點都不帶一氣嗬成,然後就把我塞到出租車裏心急火燎的樣子,氣都不打一處來。到家後怎麼想怎麼生氣便給他發去短信:我到家了。打你的遊戲去吧。

過了兩分鍾,梁思璟的電話打來,“喂喂,怎麼啦?”

“……嗬嗬。”

“嗬嗬什麼啊嗬嗬,我覺得見到你了就很開心了啊。”

這種狡辯一樣狡猾的安慰放在現在我完全不吃這一套,可當時的我就那樣捧著電話偷樂出來,並且為此心情大好了好幾天。走到哪兒都戴著那塊沉得要死的表,還一定要在隆冬裏把袖子向上卷到胳膊肘的位置,時不時抬起手腕看一眼,抿著嘴樂出花兒來。

我沒有看日曆的習慣,等意識到還有一天就要離開的時候,突然整顆心都懸了起來。

那天晚上我請客在常常聚會的四川餐館吃飯,叫了很多辣菜被辣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互相嘲笑著。還不夠,第一次叫來了一箱啤酒,學著大人們應酬的樣子挨個碰杯。

從來沒喝過酒的我兩瓶下肚就已經頭重腳輕了。他們拿出蛋糕的時候我的鼻涕眼淚還在臉上糊著,視線裏模模糊糊地能看到“陳二貨永遠和我們在一起”的字樣。

“誰……誰訂的蛋糕。誰敢叫我陳二貨。”我像是撒酒瘋一樣咄咄逼人。

梁思璟壞笑著舉手:“誰讓你那破名字那麼難寫。”最後一個尾音聽不清了,因為我直接抓起一大把奶油蛋糕糊在了他臉上。

好像這兩年我們在河邊打的水漂,場麵瞬間從我這顆石子的劃過開始混亂了。蛋糕被抓得不成樣子,每個人都是一副地震幸存的樣子,臉上七零八落掛著奶油和果醬。我耍著酒瘋一樣糊奶油糊得六親不認,最後逼得所有人從房間裏跑了出去躲在洗手間裏鎖上門。我還不罷休地咣咣踢門:“你們出來啊。躲什麼躲啊?又不會吃了你們。”腳尖疼得厲害就不踢了,聽見裏麵梁思璟就是被混音了我也能分辨清楚的嗓音:“靠,這個場景你們有沒有想到一部電影。”

靜默了一兩秒,裏麵的人異口同聲地說:“生化危機。”

好奇地站在一旁圍觀的服務員的偷笑頓時變成了狂笑。

那天我們在我們打水漂的河邊放了好多煙花。“居然還放煙花,”我盯著頭頂一朵一朵接連綻開的煙花想著,“一群二貨,你們以為嫁閨女啊。”

在街上打鬧著合影,無數次摁掉媽媽打來催我回家的電話。

這是最後一次了吧。我晃晃悠悠地被他們簇擁著漫無目的地走。天空裏飄著一星火光,咪著眼睛用力看,是紅色的。

“孔明燈,”我抬手指著那個越來越小的人工星星,“等我回來,我們去放這個。”

“片段中有些散落有些深刻的錯,就快懂這一秒鍾怎麼舉動怎麼好好和你過。”

我坐在飛奔著離開Z城的車上,昨天下了一夜的雪,好像是從小長大的這個城市舍不得我再回來便是夏天,特意不讓我為今年看不到雪而遺憾。景色一點一點變陌生,“好像是心髒被一點一點拆線,隨著離開迅速分崩離析”,失魂落魄的我這樣矯情地想著。

到了T城味道陌生的房子——我從來不稱呼那個房子為家——我偷偷跑出去對著電話那頭的梁思璟哭了很久。我也不知道怎麼突然就那麼難過那麼害怕,連自己走出樓道都不敢。所有的膽怯都在異地他鄉爆發,我沒想過驕橫跋扈的自己也有那麼狼狽的一天。

梁思璟一如既往得笨拙,讓我覺得訴求落空,更難受卻說不出。捂著嘴不肯再發出聲音,眼淚默默地在臉上縱橫,我從來不知道我的眼淚有那麼多。梁思璟也沉默著,電話裏隻剩電波微弱的聲音。

開學之後每天都渾渾噩噩,瘋了一樣的幾乎每分鍾都在想梁思璟——這兩年多的一點一滴都在腦子裏從頭播放了一遍。比我個頭矮的時候被我打到抓狂的樣子,毛茸茸的短發在太陽下泛著金色的樣子,倔強又想裝成熟微微挑眉的樣子,眼神永遠都像個孩子一樣真誠。每天晚上都和他發短信,發著發著眼淚就止不住地流。好多脆弱的話就在那樣背井離鄉的情景下井噴,隔著屏幕我能感受到那邊梁思璟的意外和無能為力的難受。

隨之而來的就是一日比一日不盡如人意的成績單,上課之餘的時間除了趴在課桌上發呆就是在紙上亂寫亂畫。本來就敏感脆弱了一多半的心髒越來越感覺到空氣被抽離的重壓。

“呐……如果我消失兩個月,你會怎麼辦?”

“怎麼……應該會不習慣吧。不過會想你的。”

“哢嗒”。收到這條回複的我笑了一下,便把手機鎖進了手邊的抽屜。

“囚牢”,這是那三個月裏我最經常寫的兩個字,距離讓人心生猜忌。課間時我坐在位子上發呆,想梁思璟的頻率已經沒有那麼頻繁。身邊還是陌生得要命的同學,有人打鬧著跑過去碰歪了我的桌子,喊著我聽不懂的方言。回過神的我看見手邊一直亂塗的草稿紙上寫滿了一句話:“我們就到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