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夜長夢多(4)
“既然兩位大哥想聽,我就大致說說。”沈雲風喝了口酒,娓娓而談,“獨孤顯為官始終存在一種心理,即我付出了這麼多,兢兢業業,就應該獲得回報。操勞忙碌了大半生,為的什麼?難道隻是為造福他人?到老了,若還不能為自己謀取私利,那我一生豈非白活了?之所以會產生這種心理,根源在於,他不知道為官的意義何在。為官之道,首要正心。心術不正,縱有天大的本領、超強的能力,終究要受到萬民唾棄、百姓謾罵。古人雲‘先天下之憂而憂’,這並非隻要求聖賢才有的覺悟,而應成為每一個為官者最起碼的行為準則。獨孤顯大半生都做到了,越老越糊塗,違背這一法則,最終隻能是自食其果。”“沈兄弟見識非凡,令我二人醍醐灌頂。來,滿上!”於舍招呼一聲,率先舉碗,三人碰飲而盡。
“沈兄弟,依你之見,該如何克服這種心理呢?”賈舟好奇疑問。“並不難,隻需把聖賢拉下凡間。世人在瞻仰供奉、頂禮膜拜聖君賢臣的同時,無形之中便拉開了與他們的距離,本來試圖效法,結果適得其反,背道而馳。倘若我們不在把聖賢當成神靈來瞻仰供奉,隻將他們視為誌同道合乃至身邊的良朋益友,開展心靈的對話與交流。我想,局麵會大不一樣。”“你的話,我懂了。”賈舟心領神會,笑說,“聖賢大道根本不在於流傳下來的那幾本書,而在於作者之心。聖賢之心又與尋常人心沒什麼兩樣。沈兄弟的見解實在別開生麵。來,我敬你!”“謝賈大哥。”飲罷,他補充說,“道理幾乎每個人都懂,但真正身體力行的少。今晚借助酒興,我才鬥膽噴出。權當醉話,醉話。”“酒後戲言,我們豈會當真?接著喝,喝!”於舍話音落地,三人再次碰杯暢飲,漸生幾分醉意。吃完羊肉火鍋,賈舟妻子曹氏業已備好熱水,以供沈雲風潔身沐浴。沐浴更衣後,他醉眼朦朧的和衣而臥,漸漸安睡。
“相公,他當真是郡主的朋友?”曹氏回房,心存疑惑。“那還有假?郡主每天早上給他送飯,乃我親眼所見。你想,若非友人,郡主會無緣無故的給一個死囚送飯嗎?”“既是郡主的朋友,為何會被關進牢裏?”“嗨!他為求自保,故意誣蔑自己是江湖人販子,以坐牢的方式,防止獨孤顯對他進一步的加害。”賈舟曰,“別疑神疑鬼的了。趕緊睡吧。”“聽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曹氏疑惑頓然消除,吹熄燭火,上床歇息,很快成眠。
聖武城內的蓬萊客棧,傍晚時分住進一對年輕男女。由於隻剩下一間空房,兩人勉為其難同居一室。飯後良久,他們毫無困意,就坐燭光下夜話。她笨頭笨腦的問:“江大哥,姨父所托的代父行權,是什麼意思?”“就是說宇文通能對宇文傲做出什麼樣的處罰,少主照樣可以執行。有如欽差大臣代天子巡視一般,生殺予奪,先斬後奏。”“難道也可以殺了表哥嗎?”“理論上可以。但少主決不會這麼做。”“為什麼?”“你大概聽說過劉備白帝城托孤的曆史事件吧?”江小樓援引解釋,“昏庸無能的劉禪根本沒能力領導蜀國奮發圖強,一統河山。劉玄德彌留之際囑咐諸葛亮,可以取而代之,自立為帝,絕非惺惺作態的虛偽之辭。孔明也不是因先主這句話而絲毫未敢僭越,鞠躬盡瘁,輔佐後主。”“那是怎麼回事?”“事實上,諸葛亮從未想過做皇帝。無論他是否廢帝自立,這蜀國始終是劉家的天下。劉備深知死後,兒子駕馭不了諸葛亮,所以才以托孤的方式來約束群臣。‘彼可取而代之’,這句話與其說是為了限製諸葛亮,倒不如說是為了限製群臣,讓諸葛亮一人以合法的方式放手執掌大權,經營好不容易建立的蜀漢政權。”江小樓分析曰,“從某種意義上講,諸葛亮在先主逝世後所做的一切,都是先主授予的權力,儼然成為劉備的影子。劉玄德的高明之處在於,他用一句話延續了自己的生命,同時也扼殺了諸葛亮的自我。諸葛亮若想挽回自我,彰顯自我存在的價值,就惟有選擇做一個安分守己的臣子。如果稱帝,諸葛亮便徹底輸了,之前的功勳必然付諸東流,之後隻是為劉備一人而活。諸葛亮一生並非悲劇,恰恰相反,而是一個十分完美的人生。至少有一點可以證明,蜀漢是亡在劉禪手裏,而非諸葛亮執政期間。所以,劉備和諸葛亮君臣之間實現了雙贏,各得其所。”
“你說的這些,與姨父讓沈大哥代父行權有何關係?”她迷惑問。“宇文通想仿效劉備托孤的做法,暗示少主一個訊息—宇文傲不能殺。”“沈大哥要是殺了表哥會怎樣?”“會有兩個後果。一,少主無顏再進宇文家家門;二,少主必將痛悔終生,一輩子活在宇文通的陰影中,無法自拔。”“這不是叫沈大哥為難嗎?”“誰說不是。宇文通為保住兒子一條命,出此下策,這樣一來,宇文傲就死不了了,至少不會死在少主手上。”“假如表哥犯了彌天大罪,非死不可呢?”江小樓起身走動,說:“少主不能殺,不代表別人不能殺。倘若宇文傲罪犯滔天,遲早死在別人手上。幸好,宇文通沒下達將宇文傲帶回綠楊山莊的指示。不然,少主的麻煩可就大了,非但自己不能動手,還得阻止別人去殺宇文傲,必然會樹立許多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