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東樹著重從藝術手法上分析三人的優劣,認為顏延之的缺點是“不但不能活潑潑地,並不能如康樂之精深華妙”。“隻是料語多,真味少。雖典、遠、諧、則四法全備,而無引人入勝之處,可於此判顏謝之優劣”。鮑照的缺點是:“交待章法,已遠不逮謝公之明確,往往一片不分,無頓束離合,斷續向背之法。”“又明遠時似有不亮之句,及冗剩語,康樂無之。”所以顏、鮑都不如謝,但謝靈運“俊逸活潑,亦不逮明遠”,二人各有所長,總體上“鮑、謝兩雄並峙,難分優劣”,具體手法上鮑不如謝。
力挺鮑照第一、謝靈運第二、顏延之第三的人是潘德輿。潘德輿強調詩歌的思想內容及其教化作用,關心現實,講究人品。《養一齋詩話》:“詩積故實,故是一病,矯諸則又曰詩本性情……吾所謂性情者,於《三百篇》取一言,曰‘柔惠且直’而已。此不畏強禦,不侮鰥寡之本原也。老杜雲‘公若登台輔,臨危莫愛身’,直也。‘窮年憂黎元,歎息腸內熱’,柔惠也……得古人之性情。”完全是儒家詩教。因此他對顏謝都頗為不滿,他說:“顏、謝並稱,謝詩更優於顏。然謝則叛臣也。顏生平不喜見要人,似有見地,然荀赤鬆譏其外示寡求,內懷奔競,幹祿祈進,不知極已。文人無行,何足持哉!……諸亂臣逆黨之詩,一概不選不讀,以端初學之趨向,而立詩教之綱維。”又說:“吾於六朝人,極服膺陶之古詩,鮑之樂府,蓋接漢魏之統,開有唐之派者止此。其餘非無能者,皆出二公下。”在藝術上,他認為:“謝靈運、顏延年輩已鬥靡騁妍,求悅人而無真氣。”“謝客詩蕪累寡情處甚多。”“顏雖琢鏤較甚,然亦無甚高下。”幾乎將顏、謝統統否定了。
賀貽孫則重點從藝術的角度對三者進行了品評,他說:“《南史》稱謝靈運‘縱橫俊發過延之,而深密則不如也’。鮑明遠又稱康樂‘如初發芙蓉,自然可愛’;顏光祿如‘鋪錦列繡,雕繪滿眼’。兩君當時聲價,互相優劣如此。然觀康樂集,往往深密有餘,而疏澹不足,專指延之為深密,謬矣。延之詩自《五君吟》《秋胡行》諸篇稱絕調外,他如《贈王太常》詩、《夏夜呈從兄散騎》作,《還至梁城》及《登巴陵城樓作》,俱新警可喜,專‘以鋪錦列繡’貶之,非定評也。大約二君藻思秀質,如出一手,而光祿寄興高曠,章法綿密,康樂意致豪華,造語幽靈,又各有其勝也。顏謝二人作詩,遲速懸絕,康樂惟以遲得,故多佳句。然顏集中《和謝監》諸作,頗受板滯之累。謝詩雖多佳句,然自首至尾,諷之未免癡重傷氣;惠連亦有是病,或當時習尚使然耳。”認為顏謝互有優劣,但都具有板滯癡重之累。唯有“明遠與顏謝同時,而能獨運靈腕,盡脫顏謝板滯之習”。既有逸氣,又有清骨,所以成就在顏謝之上。
縱觀一千多年來,顏、鮑、謝名次地位的變動起伏,可以發現不同階段的評價,總是與其時代特點緊密相連的。第一階段,人們談到的更多的是顏、謝,對鮑提到的較少,隻有蕭子顯對鮑評價較高,也隻是將之與顏、謝並列。說明在唐之前,人們的士庶觀念還比較濃厚。也說明鮑照樂府詩所表現出的激蕩強烈的情感氣勢,所具有的陽剛豪壯之美,無法在柔媚的南朝得到認同。第二階段,到了唐代,人們逐漸拋棄了南朝的柔弱,而代之以清新剛健,所以對鮑照開始有了新的認識,漸漸將鮑、謝並提。第三階段,進入明清,先後出現了台閣體、茶陵派、前後七子、唐宋派、公安派、景陵派、神韻說、格調說、桐城派等眾多的文學派別,對文學理論的討論進入了一個更為自覺、熱烈的時期,對顏、鮑、謝三人的評價也隨之多元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