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濃烈的情感相一致,鮑照的表達方式直率坦誠,語言通暢恣肆。沈約說他:“嚐為古樂府,文甚遒麗。”《藝概·詩概》:“明遠長句,慷慨任氣,磊落使才,在當時不可無一,不能有二。”“遒麗”,就是遒勁、流麗,“慷慨”、“磊落”就是真摯坦誠。鮑照的樂府詩雖也講究字句,卻很少有生僻艱澀的字詞,而以平易曉暢為主。句式靈活多變,隨情感抒發的需要自由抒寫,似乎要把語言本身當做內心情緒的直觀外現。很多作品一氣嗬成,順肆恣意,勢如破竹,如《擬行路難》其四:“瀉水置平地,各自東西南北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歎複坐愁。酌酒以自寬,舉杯斷絕歌路難。心非木石豈無感,吞聲躑躅不敢言。”起句無端而下,若黃河落天走東海。“酌酒”二句稍一轉折,末又怒而不敢言,戛然而止,收束陡峭。整首詩歌緊湊急促,而又音節響亮,句式錯落,具有很強的感染力。所以《彥周詩話》說:“明遠《行路難》,壯麗豪放,若決江河,詩中不可比擬,大似賈誼《過秦論》。”
《擬行路難》主要為七言、五七言相間的句式,而七言句“迅發如臨濟禪”,適合表現激昂動蕩的情感,相對來說,五言詩較為典雅。元人楊載《詩法家數》:“五言古詩,或興起,或比起,或賦起。須要寓意深遠,托詞溫厚,反複優遊,雍容不迫。”而鮑照的五言歌行,卻以“七言手筆行之,句疏氣迫,未免失五言風軌。”“句疏氣迫”就是節奏急促,語句疏蕩。許學夷《詩源辨體》曾就此摘出鮑照的五言詩句加以評點,他說:“樂府五言如‘雞鳴洛城裏,禁門平旦開。冠蓋縱橫至,車騎四方來。’‘驄馬金絡頭,錦帶佩吳鉤。失意杯酒間,白刃起相讎。’‘嚴秋筋竿勁,虜陣精且強。天子按劍怒,使者遙相望。’‘疾風衝塞起,沙礫自飄揚。馬毛縮如蝟,角弓不可張。’等句,最為軼蕩,其氣象已近李杜,元瑞謂‘明遠開李杜之先鞭’是也。”五言詩受句式的限製,不像七言詩那樣汪洋恣肆,有利於表現大氣磅礴、排山倒海的力量氣勢。但鮑照的樂府五言卻顯得鏗鏘有力、慷慨激昂,有股激越澎湃之氣,所以雖然句式嚴整,卻讓人感到軼蕩飛揚、大開大闔。與七言樂府相比,鮑照的五言樂府的字句開始講究推敲,更為錘煉。如許學夷提到的“冠蓋縱橫至”、“疾風衝塞起,沙礫自飛揚”中的“縱橫”、“衝”、“自”,都顯得骨鯁有力,使整個句子具有了飛動的氣勢。鮑照的七言樂府大多渾融不可句摘,有些句子因為一氣嗬成、或過於急促,顯得不成章法。如“‘隨酒逐樂任意去’、‘獨魄徘徊繞墳基’、‘蓬首亂發不設簪’、‘徒飛輕埃繞空帷’等句,非古非律,聲調全乖,歌行中斷不可用之”。鮑照打破常規,完全按照情感抒發的需要自由抒寫,雖不成句法,卻淋漓盡致地表現了豪邁不拘的情感氣勢。這是鮑照才華橫溢的表現,也是構成其俊逸特征的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