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
她忽然很想傾訴。
她拿出手機,習慣性地在通訊錄裏找到了趙玉墨的電話,在按下了撥號鍵之後又迅速地掛斷。
她們倆已經有半年多的時間沒有聯係了。
她不禁苦笑。
她和趙玉墨早已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了。
何況,她曾決絕地對趙玉墨說:“我們以後不要再聯係了。”
她說了一句違心的話。
可是她害怕回憶過去。
她後悔過,因為趙玉墨曾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趙玉墨是她的朋友,唯一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她搖了搖頭。
現在她除了自己已經沒有人可以依靠。
她渴了。
她在從轉椅上站起來的時候不小心碰倒了桌子上的茶杯。
滾燙的開水濺到了她赤裸的腿上。
她好痛,並不僅僅是肉體上的疼痛,她心裏更痛,鑽心地痛
好痛。
她想起五天前躺在病床上骨瘦如柴的父親,這個要強了一輩子的男人淚眼婆娑地對她說:“餘然,我好痛。”
他認輸了。
他的高傲終於敗給了歲月的蒼老。
在餘然的記憶裏,這個男人一輩子都沒有服輸過。
她尊敬他,雖然她也恨他。
隻是疾病已經將他折磨得不成人形。
他雙頰凹陷,麵色慘白,頭發已經全都掉光。
三次開刀,數不清的化療,他的身體已經變得殘缺不全,不再完整。
餘然試圖忍住淚水,可還是失敗了。
她握住父親餘生那幹枯的右手,撫摸著薄如紙片近乎透明的皮膚和突兀的手骨,別過頭去,眼淚終是順著眼角滑落。
她後悔了,她後悔這麼多年來將自己對母親的怨氣全都撒到這個無辜的男人的身上,其實他沒有錯,一點錯都沒有。他隻是做了他認為他應該做的事情。她之所以這麼殘忍隻是因為他是她唯一的親人,唯一可以忍受她的親人。
可是她醒悟得太晚了,如今再想彌補已經來不及了。
她擦掉掛在臉頰上的淚水,重新看向餘生。
他已經睡著了,呼吸平穩,胸口微弱地起伏著。
他即使在睡夢中,爬滿皺紋的臉上依然扭曲著痛苦的表情。
她知道他不可能聽見,可她還是對他說:“我錯了,爸爸。”
她問醫生她的父親還能活多久,醫生說半年左右。
半年,她還能和他相處半年左右。
那半年以後呢?她搖了搖頭,她不敢想,可是淚水還是控製不住地流了下來。
她對身有殘疾的哥哥餘楓說:“我想回去完成我的工作,十天之後我就回來。”
餘楓抬起頭,因為長時間無法進行有效的運動,他的身材已經開始變得臃腫,他說:“放一放不行嗎?”
“你和嫂子的手頭並不寬裕,父親從住院到現在大部分的費用都由你們承擔,我不想拖累你們。我的小說寫完之後會有一筆可觀的收入,剩下的費用交給我吧,畢竟……畢竟我也是他的孩子。”
“那你在這裏寫,不行嗎?”
“哥,”餘然蹲下來,雙手握住放在輪椅扶手上的哥哥的手,“我心裏有愧,事情來得太突然,我甚至現在都無法麵對父親,所以我在這裏根本沒法安心寫作。隻要十天,十天以後我就回來,可以嗎?”